高大槅窗的光线被细密轻薄的慈竹帘遮住大半,透过殿内四垂的沧浪色帷幔镀成沉寂的冷色。
几排银烛点着灯火,随着人群路过猛烈摇曳起来,令人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白日还是黑夜。
地面上乱糟糟地散落着书卷和棋子,不知是不是太子发火弄到地上的,显然谁都未料到今日会有访客到来。由于东宫状况特殊,霄和殿那边也没遣人知会一声。
盛霓提着裙裾跟在景迟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脚,生怕踩坏了什么东西。
窗口刺进来的一道窄窄日光正沐在满地狼藉上,让那些玉石雕成的饱满棋子折射出晶亮的光泽,映得人眼花缭乱。
盛霓低头走着走着,仿佛被那光线晃得晕眩,脚下突然一绊,向前扑倒过去。
“当心。”
景迟迅速回手扶她,盛霓失去重心扑进他怀里。
景迟衣衫上“煮雪”的香气似乎在这一扑里散了开,若隐若现。
记忆好像一下子溯回了从前。
她九岁那年,皇子公主们开始修习合香。合香之术于皇家而言不过修身养性,不在于精,而在于通,先生自然也不像练字默书那般严肃。
盛霓骨子里并不是乖顺性子,趁哥哥姐姐们正创作合香考核的课业,与年纪相仿的六公主韶康偷偷捣蛋,胡乱拈些碾细的香粉往香器中撒。
盛霓在徐九哥哥的香器中撒了一把配好的“兰花松木”香粉,却没想到韶康公主早就使坏将徐晏和景迟的香器调换过。
先生及时发现香器上刻的名字不对,把香器调换回原主,掺进去的“兰花松木”却是不能再剔分出来了。
重做已来不及,于是景迟合的“焚雪”便多了一味青松的芳腴。
先生道,这是歪打正着。
原本太子创作的“焚雪”太过清绝冷冽,加入这一股细若游丝的甜美温软恰好中和,便如冬去春来、冰河初融,冷调不改,多了一分暖意,意境便上了一重境界。
那一张“焚雪”香方阴差阳错拔得头筹,改作了更贴切的名字,“煮雪”。
景迟似乎并不讨厌这张香方,又不大喜爱宫里的成方,东宫便一直用煮雪香熏衣裳。
盛霓虽与太子接触不多,对这张来历曲折的香方却印象深刻。
盛霓撑着景迟的手臂稳住身形,赧然后退一步,红着耳尖低头细声道:“多谢太子哥哥。”
景迟也没有多余的话,将地上的东西用足尖缓缓拨开,给盛霓腾出一条道来。
太子敢踢,下人们却不敢放肆,觑着太子的神色俯下身一样样小心拾起。
“是‘煮雪’吗?”盛霓小声问。
景迟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香名。
他平日哪会关注这些,若不是记性好,还真不知盛霓这是突然在说什么。
“说起来,‘煮雪’里还有嘉琬的一半创作。”景迟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不是在责怪。
盛霓本是转移话题化解尴尬,不成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悻悻低下头去:“都是小时候不懂事,难为太子哥哥还记得。”
两人转入待客的次间,景迟本想揶揄几句,忽然一眼看到榻几中间摆着的梨花手环。
他从普度寺随手将这只手环带了回来,又随手扔在了榻几上,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哪里料得到原主人会突然造访。
景迟眉心一跳,不着痕迹地侧目看向盛霓。
盛霓很规矩地低着头,没有四处乱看,并未发现榻几上某个本不属于这里的物件。
景迟目光射向一个内侍。
内侍冷不防被太子一盯,一个激灵,连忙看了看桌上,飞快地思考,猜到主子介意的兴许是那只做工粗劣的花环。也不知主子是从哪儿弄回来的,亲手放在榻几当中的翠玉青山摆件上,这两日无人敢碰。
内侍稍一迟疑的空档,盛霓已经抬起了头。
景迟突然展臂脱下织锦苏方外袍。
盛霓意外地看向景迟,顿住脚步。
深秋天气已经很冷,殿里也没烧着几个炭盆,温度只比外面略好些,太子衣着已算单薄,怎的脱了外袍?
没等盛霓想明白,太子已将外袍扬手一抛,将不大的榻几盖了个严严实实。
盛霓自小见的是呼奴使婢,从没见过谁这样扔外袍的。
太子内里穿着件柔软的象牙色单衣,矫健又劲瘦的轮廓半遮半显地透出来。
盛霓默默移开了视线,非礼勿视。
景迟重咳一声,吩咐:“嘉琬公主身子弱,添两个炭盆来。”
仿佛因为畏热才脱了外袍。
盛霓暗暗吃惊,但面上没露出什么,一声不吭地在罗汉榻上坐了,模样乖巧得很。
景迟将盛霓的乖顺瞧在眼里,暗自好笑。
那晚在公主府,她放肆地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何其骄纵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