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寝殿后有一方园子,不似寻常园林那般种些矮小精巧的灌木花草,或是修长风雅的梅枝疏竹,撷霞园里俱是高大树木,入目几乎便是一片幽深的林子。
清香湿润的植物气息扑面而来,一条雨花石铺成的小路隐没在林木间,间或有秋蝉鸟鸣。
寝殿前明明已草木凋零,连砖缝间的荒草都已枯黄,寝殿后竟还有着这样一方格格不入的天地。
随行在盛霓身后的内侍解释:“这一年来太子殿下不许修剪,土质又肥,才一年多便长成了这遮天蔽日的样子。这些树以特制的药液滋养着,一年四季长青长茂。”
内侍引着盛霓顺小路来到几棵石榴树前。
暗绿的叶,火红的果,挨着灰岩假山而生,勾勒出一幅孤寂又热烈的画面。
盛霓擅绘,对色彩比寻常人更加敏感,见到此景,心底仿佛被什么轻轻撞击了一下,莫名感到一种陌生又深重的痛苦从这幅色彩中生发出来。
不只此处,整座东宫处处都透着深重的空寂。
最红最甜的石榴吗?盛霓只见过剥成一颗颗红宝石般颗粒的石榴籽,还从未见过长在树上的石榴,更看不出哪个更甜,只能睁大眼睛一个个望过去,寻找那个最大最圆最红的。
“啊,那个。”
一颗饱满红润的石榴沉甸甸地挂在最高的一段枝头,想必在最高处争到了最灿烂最温暖的阳光,才生得这般出挑。
两个内侍忙道:“嘉琬殿下,那个太高了,选个矮些的吧,仔细摔着。”
答应过太子哥哥要摘最大最红的那个,就要那一个。
正好那条树枝紧靠假山,盛霓索性脱了碍事的缂丝翘头履,提起裙裾踩着山石向上登去。
“嘉琬殿下,不可啊,奴婢替您摘吧。”两个内侍连忙劝阻。
“你们瞧着就是了,本宫亲手摘的才算数。”
山石打理得干干净净,半点青苔也无,便是盛霓从未做过登高爬上之事,也觉得不难。
登到高处,层林尽在眼下,再远处可见西边的宫城,肃穆的墨瓦朱墙一重一重,像一浪又一浪的深渊。
有谁能逃离这深渊中的挣扎呢?
盛霓暗叹着,一只小手抓紧山石,一手伸出去够那颗饱满欲滴的石榴果。
只要太子哥哥高兴了,就会帮她查找那朵枯花的来历,她就可以读懂姐姐想对她说的话。
这时节风正凛冽,将那枝子吹得摇晃不休,每次盛霓指尖都已碰到了那颗石榴,它却被风吹得更远。
“哎——”
盛霓重心一歪,脚下狠狠一滑,身子猛地坠了下去。
“嘉琬殿下!”两个内侍吓得魂飞天外,慌忙伸手去接。
视线里的画面天旋地转,蓦地,一只手遮住了她的视线,腰身被坚实的手臂箍住,衣帛猎猎之声近在耳畔,身子在半空向上掠起。
白夜?
盛霓脑海中一片空白,刹那间意识深处却十分清醒——这个人的臂弯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她可以不听、不看、不想,将自己放心地交到这个人的手上。
盛霓双脚踩到实地的时候,挡在眼前的那只手才撤开。
她正站在山石之巅,风扬起一阵一阵的叶浪,仿佛立于天上云间和地上宫殿的交界。
盛霓回头,看到景迟也正望着西方大内的方向。
奇怪,方才那一瞬间,竟以为身后救他之人是白夜。
白夜怎么可能进得来东宫。
“多谢太子哥哥相救。”盛霓讪讪低下头去,将方才“舍命”扯下来的石榴递到景迟面前。
景迟没接。
“孤叫你摘果子,没叫你拿命摘果子。”
盛霓还是第一次听到景迟责备的语气,不由将头垂得更低。
手里一空,石榴被拿走,片刻后,景迟拉着她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一个沉甸甸的锦布袋子。
盛霓一瞧,里面装了五六颗浑圆的石榴,个个张着小口,露出满腹珍珠般的红籽。
“给臣妹的? ”盛霓惊讶。
方才她被蒙住眼睛,只感到两人重新“飞”上了假山,却没发觉景迟同时摘下了几颗如此漂亮的果子。
从前只知太子哥哥文质尔雅,没想到轻功也如此了得。
“东宫特产。”景迟语带轻笑,方才那点责备之意仿佛从未存在。
盛霓没想到太子哥哥也会说玩笑话,不由也弯起粉唇。
景迟伸出手,虚搭在盛霓纤细的腰际示意,“孤带你下去?”
“这么高,要‘飞’下去不成?”盛霓有点怕。
景迟手臂收紧,不等盛霓答应,已点足向前跃出。
盛霓浑身失重,心脏都蹦到了嗓子眼,本能地紧紧抱住景迟劲瘦的腰。
但旋即,她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力量减缓了坠势,仿佛是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