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街位于城东偏僻处,曾是前朝禁廷所在,后因战乱,士族南迁,此地亦毁于战火。玄一统天下后,在废墟以西新建宫城,此处便彻底荒废,沦为无家可归之人的栖身地。
长居于此的,不是乞丐浪人,就是些亡命徒,官府不肯管这些人。他们也乐得自在,在外头偷了、抢了值钱玩意儿,就趁四五更定点售卖,天微亮则收摊走人。
里头的东西比外头便宜,时日久了,外头的人也闻着铜臭来寻宝,还给夜市取名为鬼市。
街边影影绰绰蹲着些人。
白芊芸点了火折子,借着火光找寻。货物沿街一字排开,貂皮狐裘、象牙翡翠都有,地底下盗来的古玩也不少。
走了二三十步,看见一人提着几块牌子,她将火折子照过去。
没有银刻雕鹰的牌子。
白芊芸正要走,那人抬手拦住她,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快镀金龙纹牌。
三卫军大内腰牌!
手够长,伸到了宫里。
白芊芸看向那人,那人正看着她,那人罩着一只眼,另一只鼠眼溜转,像支着墨的笔,在脸上写出个“贼”字。
按照鬼市规矩,看货不问价,只要不开口,就可以甩手走人。
白芊芸对腌臜东西没兴趣,摇头要走,跟在后头一惊一乍的孟博衍却憋不住,抓起腰牌惊呼。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可是要杀......”
“这牌子我要了。”白芊芸一巴掌捂住那嘴,摸出钱袋子,“开价。”
那人开口要了二十两银子。
白芊芸丢下一锭银子,拽着孟博衍走出鬼市,在街口一脚踹上去。
她悔啊!不该多嘴问一句,自个儿进去多好,不会白送那些银子。
冷不防挨了一脚,孟博衍跌出几步,扑在水坑里,溅得满身泥,伞也脱手摔到一旁。
他委屈啊!鬼市里魑魅魍魉横行,都是些谋财害命的狠角色,要不是出于关心,谁会干这种把脑袋别腰上的事。
况且他也没说假话,盗取大内腰牌,就是要杀头。
“对不住,没收住。”白芊芸意识到下脚有些重,忙过去扶人,“鬼市里规矩,不能问货的来路,而且这是假货。”
出来时她摸了一路,腰牌上的金龙只有四爪。
孟博衍接过细看,龙须长度过短,果然是伪造的。
得知缘由,他心中委屈散去,举着腰牌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查这个?”
白芊芸白了他一眼,道:“我是来找卖银的。”
孟博衍一愣,小声问:“卖什么的?”
白芊芸道:“银。”
孟博衍脸红到耳后根,羞得抬不起头,尬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找那种人做什么,就算要找,也不该来这儿找,得去玉修坊。”
玉修坊,琞京内烟花柳巷之地。
白芊芸没听懂,是看神态看懂的,人家骂人说脑子里全是浆糊,这人脑子里都是胭脂粉。
“我不好那口。”她语气里掩不住嫌弃,“我是来找卖银器的。”
那两字说得极重,孟博衍的脸更加红了,还烧了起来。他不停用手在脸前扇风,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玉修坊人才也挺多。”
想到从孙礼家中搜出的令牌,他问道:“你是怀疑,孙礼那枚令牌是从鬼市里买的?”
“我可没这么说。”白芊芸没回答,盯着假腰牌道,“刚才那人的长相,你记得吗?”
孟博衍点头,问话时那人神色阴戾,令他印象深刻。
“那麻烦你帮我画一幅。”白芊芸将钱袋子扔给他,“越快越好,这是酬劳。”
孟博衍掂了掂钱袋子,道:“我不缺钱,要是真感谢,不如给点别的,最好是成人之美。”
白芊芸“哦”了声,没说什么。
*
隔天上午,孟博衍遣人将画送来。
连日奔波,夜里又受了凉,白芊芸有些头疼,正午时分,仍躺在床上。琳琅怕说话声打搅到她,便不让人入后院。
送画人在正堂坐了一上午,连饮几盏茶,用过午膳,又坐了一个时辰,忍不住问道:“督军何时起,王爷吩咐小人将画送来,小人还急着回去复命。”
琳琅看了眼漏刻,道:“也该起了,随我来。”
她吩咐庖屋备下点心,亲自沏了壶茶,带着来人去后院。
白芊芸迷糊睡了几个时辰,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勉强撑开眼看画。那画形神兼具,尤其是眼睛,仿佛抠下来粘上去的。
她轻咳几声,对来人道:“替我谢过王爷。”
琳琅闻声惊诧,关切地问:“宗主,您声音如此嘶哑,莫不是着凉了?”
白芊芸用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