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福康安会想,如果他当时认真地多看两眼靖瑶,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永琰脸都僵了,盯着福康安半晌,才道:“那又如何?你有眼不识未婚妻,平白蹉跎了八年,分明是你自作自受。”
“总强过你自作多情。”福康安不疾不徐道。
永琰有时候真想撕烂这张和富察皇后隐约有几分相似的脸。
“还有,你猜猜看。”福康安身形颀长,和永琰面对面站着时,无形中睥睨着他,“要是被靖瑶知道你登基之后做的那些事,看她是对你所谓墙头马上的爱意多,还是对你的恨意更多呢?”
而永琰也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让人打开后备箱,把一个看着极为普通的快递盒子拿了出来,交给福康安。
“原本想着送给靖瑶的,”永琰唇角勾起一个十分恶劣的笑容,“现在看来,这个礼物给你,也相当合适。”
福康安拿在手中,掂了掂:分量不轻。
“这是古董,可要收好了。”永琰丢下这句话,就转身坐上车,扬长而去。
古董?那干嘛搞得跟送快递似的?
到底盒子重,福康安只好先把永琰这个神经病的话丢在一边,抱着它上了楼。
上楼回家,放下盒子,福康安先去查看靖瑶的情况。
见她仍然昏迷不醒,福康安叹了口气,把永琰送的盒子最外层的包装拆了,露出了里面装饰精美的木雕盒。
“……”
永琰这家伙搞什么?买椟还珠?
继续打开木雕盒,里面则是一个玻璃盒,玻璃盒里装的是一份微微泛黄的绢本。
玻璃盒上的小字注释吸引了他的注意:
“……清代《地藏菩萨本愿经》手抄本。作者为清代嘉勇文襄郡王福康安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绢面旧表,原装原函,首有彩绘释迦牟尼说法图,抄写极精……此件书于福康安逝后次年,福晋为超度亡夫,发心回向所抄。”
福康安的脸色倏然变得阴沉。
他打开玻璃盒,小心翼翼地去碰触那绢面,清秀隽逸的楷书端端正正地均匀分布在空白的绢面,字体间距几乎一样,可见抄书者之诚心正意。
“永琰,你还真是……”
——你还真是知道,该如何伤我和阿靖的心最深。
他将木雕盒放在靖瑶的房间里,然后去看靖瑶的情况。
也不知道她此刻又见到了什么,眉头蹙得竟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紧。
屋中只点了几盏灯,用以抄写经书的照明。为了避免打扰,窗户关得十扇只留一扇通风。香炉里的檀香,是主人在开始抄写经书前点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主人执念的影响,明明已经燃尽了,香气却久久不散。
靖瑶不眠不休几个昼夜,今日终于要将整篇经书抄写完毕了。
儿子的声音明明就贴着门,可在她耳边也变得很渺远。
谁都不能阻止她。
谁都不能。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说来奇怪,靖瑶虽然没少往寺庙里捐香火钱,请手串,可要说她有多么虔信,相信神佛无所不能,那是没有的。
她和福康安其实是一类人:捐捐香火钱,盖个庙是无所谓,但真要做起事,比起躺着等神佛实现,他们更愿意自己动手把事情做完了。
所以,当她决定斋戒抄写经书时,别说身边人,靖瑶自己都被唬了一跳。
“……要是你还在,肯定会笑话我:一个平时就爱在财神爷那里多拜一拜的人,如今倒还装模作样抄起了经书。”
她轻声道了一句后,磨了墨,却迟迟没有动笔。
……
“五者,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福康安看她明明双眸含泪,却始终一滴不落。
“要是落了泪,洇了纸,我可就得重新抄一遍了。”她居然还能轻快说话。
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
就这么抄写了半天,福康安见靖瑶又沉默了下来。她凝神沉思,正襟危坐,一笔一划都极其用心,以至于接连几次外头有人喊她唤她,她都置之不理。
福康安满心酸涩。
一个从前连坐在旁边看他写奏折,替他磨墨都嫌累的人,现在却一连几日不吃不喝地替他抄写经书。
他很想过去抱抱他的妻子,告诉她:一切都是不必要的,他们终会重逢于现世,终会重新相爱。
“信女靖瑶,从不是佞信神佛之人。”就在此时,他听见靖瑶低低地说着,“然信女平生唯有二愿:一愿,亡夫得以脱离地狱诸苦难,得以往生。至于其平生杀业之重,信女亦愿一力承担。”
“……二愿,信女与亡夫,仍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