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绕过东西配殿,跨过垂花门,视野里,经行的僧人逐渐稀少起来。
再往里走一些,几乎已听不到人声,唯有佛塔之上钟声回荡。
沈忆带着阿宋,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最里面。
此处是护国寺后园,四时之景皆美不胜收,但轻易不对外人开放。
眼下,这门口便立了哼哈二将,门神般抬手挡住了二人。
一人道:“翊王殿下正在此处,请姑娘避让。”
阿宋上前一步,罕见地露出笑意:”这位大哥,我们姑娘是沈家大小姐,昨儿来逛园子时不小心遗失了枚玉佩,可否通融片刻,让我们姑娘进去找找?必不会扰了殿下的。”
听说是沈家姑娘,关遥忍不住多打量了二人几眼。
这沈家女果然生得一副好颜色,即便烟裙素淡,却也冲不散那秾丽眉眼带来的的惊艳。
想起几日前听来的传闻,关遥不禁撇嘴,暗自警惕起来。
丢个玉佩罢了,让下人帮忙来寻不就得了?至于亲自巴巴赶过来?指不定是打听到殿下在这里,生了别的什么龌龊心思。
当即把头摇得愈发坚决:“殿下一向不喜人打扰,姑娘请回吧,明日再来寻不迟。”
沈忆笑笑,终于开口:“你不去问问你家主子,怎知他不让我寻?”
这还用问?关遥没耐性同她纠缠,正要顶回去,又听她悠悠说:“你莫忘了,我是沈家人,我父亲去世之时,殿下曾亲临府中吊唁,还与我兄长沈聿密谈过。”
关遥顿了一下。
身为殿下的近身侍卫,这事他当然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因为沈家在军营中影响力颇广,殿下对沈家存了不一般的心思。
难道这沈家女前来,是沈聿的意思?
再看她不急不躁,颇沉得住气,不像是那等心怀野望的轻浮女子。
转念间,关遥便做出决定,他微一颔首,“姑娘稍等,容在下前去通传一二。”他立刻进院子去了。
没过多久,关遥大步走来,侧身一让:“姑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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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种了些木芙蓉,已三三两两地凋零了,仅剩的几片娇艳粉瓣边缘焦枯着,无精打采地垂在枝头,在秋日斜阳下半枯半红。
沈忆抬起眼,正看到荒芜花丛旁,一个男子披着件鸦青纹鹤大氅,自袖口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提起碧玉茶壶倒了杯茶。
望着这一幕,她忽然放慢了脚步。
恍惚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惨淡的秋光里,她厉声斥退几个仗势欺人的张狂公子哥,一回眸,望进了一双阴郁幽暗的眼底。
那是沈忆第一次见到四皇子季祐风。
少年的白袍上印着脚印,满身落魄,他却神色平静,似乎毫不在乎自己这幅狼狈模样,望向她的眼睛如一潭死水。
沈忆看他很久,最终忍不住朝他走去。
后来,她亲眼见证了这潭死水如何泛起涟漪,亲眼看着沉默寡言的少年变得疏朗爱笑,她甚至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个雨夜,沈忆站在少年的门外,半边身子都湿透,拍门的手掌几乎痛得麻木,最终也没能喊他出来。
那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别,从此以后,便各自音尘悄然。
过去五年里,沈忆不止一次在王公夜宴上见到季祐风,可他身为无比尊贵的翊王殿下,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而她不过是沈庭植收养的小丫头,在这种重要场合里根本毫不起眼,她甚至不知道季祐风有没有看清楚过她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以沈忆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
他……会认出她吗?
这时,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回眸望了过来。
沈忆不自觉屏住呼吸。
对视的短短一瞬,她竟觉得无比漫长。
耳边,石桌上滚起的茶水沸腾之声淡去了,响彻寺院的钟声亦隐没了,眼前也只看得到男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眼中是透着疏离的温和。
只听见他轻声说——
“原来,沈家养女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