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轮到了姜满彩排,她离开了窗前,余白透过反光的窗户看见她半个翩翩起舞的身影,旋转、起跃、俯身又昂起,虽然不知道她跳舞时的配乐,但伴着他耳机里的音乐,毫不违和地,姜满流畅地完成独舞。
余白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满回到窗前,他正要离开时,水房却出现了她的身影。
姜满身上披着单薄校服,校服里穿着刚才的芭蕾舞服,她走到余白身旁,和他一起站在窗前。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前几日的雪还没有融化,积雪已经沾染灰尘变得暗沉,亮白的雪落了崭新的一层,将地面再一次染白。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起看雪。
余白又发现,在这里,还能在学校各种楼宇间的罅隙看见昔城的那条河,隔着栅栏,河水现已变成低矮的冰面,仿若凝固的死水。
与河边隔离的栅栏间有一处无人发现的缝隙可以让人整身穿过,余白时常从那里进出,最初是躲避在校门口抓迟到学生的教导主任,后来是从这里溜出去翘课,再后来,他只是习惯从这里去河边坐着打发时间,但那多是春夏的时候,冬天时,河边围了一圈禁止通行的路障,为了不让人在上面滑冰,以免出现意外,所以,河边连能坐下的地方也没有了。
余白将身上的羽绒外套脱下,然后披在了姜满的身上,她从对面的礼堂过来,没有穿校服以外的外套,头上沾着雪花融化后的水滴,肩上也是,站在水房里,呼吸也带着白雾。
“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姜满的提问,让余白愣了愣。
“生日快乐,余白。”她又说。
余白的生日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往年的生日,余白大都和白琳一起过,余岳总有应酬在外,但会买礼物给他,比如游戏机一类的电子产品,或者同龄男生喜欢的球鞋,但没有一个是余白喜欢的,又或者他只是故意不喜欢这些礼物而为难余岳。
而白琳会亲手为他做一个蛋糕,每年的样子都不一样,但每年都会坚持做,白琳说,这是源自他小时候,当白琳第一次为他做了蛋糕,稚气的他说,希望每一年都能吃到妈妈做的蛋糕,于是,白琳坚持了这个承诺。
直到这一年,白琳和余岳离异后,两家关系闹得很僵,余白不被允许去见白琳,而白琳似乎生了病,也没法去见他。从这一年开始,余白就再也没能吃到白琳做的蛋糕。
但好像,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余白每年都能收到姜满的生日祝福。
余白没有问姜满是怎么知道的,他只是说:“谢谢。”
“真的是生日啊。”姜满说,“那该送你礼物的。”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呢?也许是,水房限定的朋友,这样的关系,根本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生日,也不需要礼物。
但余白问:“你要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余白没有认真想,随口说:“送我你的耳机吧,那副很像古董的耳机。”
“我的耳机?”姜满疑惑,“可是你的耳机比我的要贵好几倍,音质也好很多倍。”
“可是你却总是戴那一副。”
“习惯了而已,我不喜欢改变。”
但人生最常见的就是改变,年龄的改变,身体外貌的改变,环境的改变,因人生不同的选择而导向的人生的改变。姜满习惯旧的耳机,旧的衣服,像是对人生这种改变的一种微小的对抗。
“我也是。”余白说,“我也不喜欢改变。”
“那你也许并不习惯我的耳机。”
余白说:“但我很好奇,你习惯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姜满对着这个回答微愣了一下。
余白认得姜满的耳机,也知道它并不昂贵,在某些小众爱好者里,它是复古经典的象征,音质没什么可提的,更多人喜欢它是因为一种情怀,而他猜姜满是喜欢它的陈旧,和罕见的,它几十年不变的留存下来的外观。
有时候你会忘记小时候看过的低清晰度的电视,回忆会美化它,又或者因为眼睛习惯了新的画质,便会自动脑补回忆,将回忆里看过的画面变得和现在一样清晰,所以你总以为童年记忆里所看过的电视画面比实际更清晰。
因此,在习惯了人生不断的改变之后,人也常常会忘记,人生到底发生了多少改变。
余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想到姜满的次数快要超过他去水房的次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满成为了他人生里一个有关键意义的变数。
或许,就是这一天,姜满在这里给了他第一个生日祝福,替代了这一年开始他没能吃到的白琳所做的生日蛋糕。
余白确信,自己在这个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姜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