谱上除去自己的笔记之外,还有专业课老师为我写的批注,不光是声乐部分的,还有钢琴伴奏时的细节和注意点。我并不像身边的大部分同学那样从小就学习钢琴,基本功稳扎稳打。虽然同样打小开始接触音乐,但我参与的更多的是民乐团、管弦乐团和合唱团,在黑白琴键方面算是半路出家。老师们在这方面帮助了我很多,而大多数能让我拿出来反复研读的建议和提示都在我乐谱上的笔记里。
“回宿舍后我也没有打开过书包。”我深呼吸了一下,“其实不算是大事,没关系,乐谱只要再打印就好了。”
才怪。上面的笔记可是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弄丢它们我实在心疼,但看到海瑟比我更着急的模样,我忽然就感到一阵微妙的挫败感。
“至少今天还是算了吧。”我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外面的雨只有渐强的势头,如果这是一首乐曲的话,我甚至都能在洁白的乐谱上清楚的看到四个并排的f贴在五线谱底下。而雨点就是密密麻麻的渐强的鼓点,如同定音鼓低沉而强烈的轰鸣,把一首乐曲推向最高点,鼓面快速震动着,鼓槌敲碎了我的耳膜。
“等雨停之后,我会去好好找找的。”
海瑟长久地看着我,眼睛忽然眯了起来,像是要透过我的表面看清什么藏在表皮之下的东西。我被她这种眼神看得一僵,没有来的感到一阵心虚。
“雪莉,实话告诉我——对于试镜的事,你是不是有点不积极?”
她略带忧虑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带着柔和的试探,仿佛是在观察一只从森林里贸然窜出来的动物幼崽。我一对上这种目光就败下阵来,从心底生发出含带着些许委屈的抱歉感来。这让我不得不对她说出实话。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海瑟。”我紧绷着的肩膀最终还是塌了下来。“我,我——我可能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抗拒这次演出。”
“为什么?”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听到我说出了什么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阿卡姆疯人院要改建成幼儿园,教师就由关在里面的罪犯们来当——什么之类的。“你不喜欢上台吗?”
“不,不是这样。”我垂下眼睛,假装突然开始对桌面上的那块污点感兴趣。“我喜欢上台,但我大概也没有那么热爱舞台。”
这不是实话。我当然热爱音乐,也钟情表演,打小儿就是,所以才选择了音乐剧专业。但同时我又想到身边那些天赋异禀且格外努力的同学们,比如从小跳芭蕾舞的海瑟,比如在钢琴方面拿过大奖的朱迪丝,再比如父母都是著名歌唱家的贾瑞德。他们都是为了实现百老汇之梦而来到哥谭大学的音乐剧系就读,而我的动机与他们相比起来,就显得格外不纯了。
海瑟的话是对的。我不积极。《卡罗尔金》和《变身怪医》是我随口说的,我在大一的时候表演过前者的片段,而后者是我前两天刚刚重温的剧目。除了平时做的那些日常练习之外,我并没有花什么心思在这次的试镜上。
我虽然热爱音乐剧,但选择作为交换生来到哥谭读书,可不是因为这所学校的音乐剧专业排名足够顶尖。我来到这座城市读书是另有目的的,与实现梦想毫无关联的那种。这样不纯的我,又怎么能同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去争夺那么珍贵的机会呢。
这些话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可我却无法将他它们说出口来。
从何而起呢?其实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过于矫情、曲折又卑琐的内心独白,把自己困在其中钻牛角尖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别人不需要知道,知道了估计也不在乎。一切都像是我独自一人在追逐一只易碎的肥皂泡泡,而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在梦中听说这会给人带来幸运。横跨半球的一年异乡生活全程都像是一场荒诞又无厘头的默剧,追寻不到的起因来自于别人口中的传闻,大概率也不会有合家欢的善终。
这个话题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进行下去,它把我的沉默作为了终结点上那个圆滑又空荡的句号。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难看了,海瑟不再提追问我为何对于试镜消极怠工的原因,而是周末在为试镜加训的时候抓着我一起挤琴房,企图用她的热情来带动死气沉沉的我。
知识和技巧都足够优秀,只缺少一点,那就是激情。
这是我大一结束时专业课老师给我的评价。
我看上去就像是对一切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像是那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里有十二个用来睡觉,剩下十二个全部都在神游天外,要么发呆要么做白日梦的人。我自己知道,这并不只是看上去而已。
身边的同学们都是激昂澎湃的,看向前方的眼睛闪着光,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来,也明白自己想往哪里去。而我是不合群的那一个,迷失在茫茫的空地上,像是被锁在了一个无形的圆里,来来回回的在原地兜着无谓的圈,不想向前,也不能后退。自始至终都是这样。
陪伴海瑟做表演训练其实很开心,我们两个轮番在对方面前表演唱段,再由另一个人进行点评。但时间一长我就难免感到疲惫,于是开始按照惯例用歪理来企图逃避现实。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旨意。”一次训练结束之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