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当年我选择继续留在北京考大学,就是瞄准我所就读的学校和哥谭市有交换生企划这一个理由。自始至终我就没有想过另一条路,因为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是这样的,本人为追寻数年前妈妈的脚步来到这不要命的地方,不光想借此探到她当年的青春生活,还妄想说不定有一天会和我亲爸邂逅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店。虽然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他也从来没见过我,但我们一定能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同时想起妈妈的脸,以及感受到来自同源的电流穿过脊髓,当场认出彼此,然后或抱头痛哭或相视一笑。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重点是,电视剧。这样的剧情用胶卷拍出来说不定还算是有点看头,可当它切实发生在现实中时,别人保不齐就要将这位主人公当成傻子看。
“我所在的学校刚好和这里有交换生的活动,我没得选。”我只好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他。“你呢?哈佛、沃顿和波士顿,哪里不是好地方?”
他抬了一下眉毛,也同样没有给我更加细致的回答。是因为自己的养父属于这座城市吗?我猜想。
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事。
实话实说,虽然我的确是抱着‘说不定能在这里遇到爸爸’这样的想法来到这座城市的,可我连他的名字、长成什么样子、到底是不是这座城市的人都不知道。这样的白日梦太离谱了,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做。我在孤注一掷的同时又在逃避,把这个作为根据,让我离开北京的行为看上去更富有道理。
也许我想要追寻的不是爸爸或者妈妈,而是一个裹着这个念头的空壳。为了别人而决定自己的未来听上去像是一种徒劳的宽慰,我像个走投无路了的辩手,拼命搜集一切有用或没有的信息来为埋没了的期待寻找借口,只是想让自己的决定看上去更富有逻辑。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有些话在心中憋久了谁也不告诉,它们就会慢慢生长出带着利刺的黑色藤蔓,每天向上攀爬一点,逐渐填满胃袋,划伤心脏,最后勒住喉咙。
——这样就会得病。
我是没有把这件事当作秘密守护起来的念头的,只是单纯不知道如何开口,以及向谁开口而已。从头起讲故事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听完的人大概也只会权当成一个故事来一笑而过。
实在是无话可说,我便只好下意识的动了动搭在琴键上的手指,让一个听起来不太和谐的和弦从我手心里蹦出来。提姆像是后知后觉的终于意识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僵硬和尴尬,站起身来,像模像样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我似乎打扰你太久了,”他说着,微笑了一下,我有点分辨不出来他嘴角的弧度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仅仅为了撑场面而装装样子。
其实时间只过去了五分钟而已,我们的对话实在是太贫瘠又太毫无根据了,远没有想象中那样长久。
“没关系。”我摇了摇头。
提姆离开的时候和来的一样安静,道别之后还记得体贴地帮我把琴房的门带上,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继续在琴房耗完了属于我的剩余时间,倒数三分钟的时候,来敲门的人是贾瑞德。看样子排在我后面的就是他了。
顺便一提,他最近刚剪了个贴着头皮的短发,显然不太成功,表演课的导师看了都得摇头的那种。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罐子头(jar- head)’,事实证明,确实很贴切。
我和他打了招呼,交接琴房的时候,忽然间就忍不住有点想问问他关于刚才的事情。但在开口的最后一刻,我却停住了。
“怎么了?”贾瑞德已经坐在琴凳上摆好乐谱了。看到我踌躇的捏着门框,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徒劳的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说,右脚后退了一步,把身子彻底从琴房退出来,走之前还记得帮他关好房门,就像刚刚提姆所做的那样。“晚安。”
我和贾瑞德并不熟悉,除去大课之外,我和贾瑞德唯一的交集就是海瑟——他们两人符合一切欧美青春校园剧的男女主设定,艺术系难得一见的四分卫和啦啦队长,从开学的第一天开始就看对了眼,恨不得随时在校园上演真人版《油脂》。作为整个故事的旁观者来看,他们确实是般配的一对。阳光,活泼,心和外表一样闪闪发光。
导师是在群聊里发了琴房排表名单的,按照报名顺序,我刚好排在贾瑞德的前一个,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时候我在琴房。我有点想问问他提姆为什么会找上我,但转念一想,这样可以的寻求听上去似乎有点过于高看自我了。
待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海瑟还没睡,屋子里的灯确实关着的。她正半躺在床上一边敷面膜一边看当季的美剧更新,荧幕的光明明灭灭映在泛白的脸上,乍一看就像是只有头飘在空中。
我吓得一激灵,就着走廊里透进来的灯光,伸手抹黑找到了顶灯开关。莹白色的灯光伴随着‘咔哒’一声填满了整个房间,海瑟仰起脸来,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冲我挥了挥手。
“练习怎么样?”她坐起身来,两只手掌撑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