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略扫了眼案卷上的题目,大都来自近日所讲的内容。谢惊枝虽然早已记不清这次数年前的小考,将题答上还是无甚难度的,但她却迟迟未落笔。
足足盯着眼前用来作答的空白宣纸发了半晌的呆,谢惊枝偏头望向邻桌的谢忱。他早已提笔在宣纸上书写,眉目间俱是沉静,方才提起江家时浓烈的憎恶情绪仿佛只是自己一晃而过的错觉。
目光复杂地转回头,谢惊枝近乎于茫然地叹了口气。
十九年前的阳郴之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熙建朝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战事。
彼时正逢谢执初登基,世族洗牌朝政不稳,北厉却突然举兵,一路势如破竹,导致大熙连失数城。而阳郴关作为大熙最重要的一道隘口,一旦被攻破,北厉南下便再无阻碍。
阳郴关地势险要,本是易守难攻,可军队依然节节败退。
眼看着阳郴关要失守,主将江望昭单独划分了一支数百人的小队出来,由副将赵家父子率领,一路掩护他直入敌军,在千钧一发之际斩下了北厉主将的人头。
最终那支数百人的小队却全军覆没,副将二人万箭穿心而亡,独独江望昭一人活着回来。
那时的赵家本是江家的附庸,如今的皇后赵扶月也还只是四妃之一,怀胎尚不足月,在上京听到父兄双亡的消息,提前早产,差点也一同命丧黄泉。
为了稳定军心,谢执正欲御驾亲征之际,北厉却不知什么原因尽数退兵。与此同时,数封江家与北厉私通的信件被密探呈到了谢执面前。
江家被诛,原本在宫内为妃的江汀溪也难逃一死,却突然被查出已有身孕,这才只是被废冷宫。
这么说起来,谢忱的祖父、舅舅皆因江家而死,厌恶谢尧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谢惊枝一手懒散地支着头,潦草地在宣纸上落了个字,心中一丝波澜也无。
归根究底,这些史书上的记载,无非也只是当权者想让后人看到的东西而已,事实究竟如何,还另当别论。
正想着,桌案上倏然响起轻敲声,谢惊枝微微一怔,顺着纤细素白的手指抬头,看见一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
女子身着官服,眉目恬淡温和,举止姿态从容,大气又不失谦和。
这是今日举行小考的讲师,傅程桑。
前世谢惊枝除了听傅程桑讲了几年课,私下与她并无多少交集。
毕竟后来谢忱为了她闹翻了天,平日将人看得紧,谢惊枝那时又满心算计,自然与这类满腹诗书,行事清正磊落的文人搭不到一块儿去。
这会儿对上视线,谢惊枝眨了眨眼,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神情。
傅程桑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谢惊枝答题的宣纸上。谢惊枝跟着低头,便见到自己的宣纸上赫然写着一个“尧”字。
……
这应该是她方才走神时随手写的。
抱歉地冲傅程桑笑了笑,谢惊枝自然将纸上的字迹划去。
等人走远,谢惊枝收回了多余的思绪,将心思重新放到案卷上。
前世她处处不甘落于人后,次次小考名次也都靠前,就是想以此来吸引谢执的注意。不过她早已不把与谢执那点聊胜于无的父女情放在心上,也没打算再在及笄宴上依照宁家的安排大论新法来展示自己有为政之才,如今还是怎么低调怎么来。
距她及笄宴还有数月,她有充足的时间来一步步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很快到了正午,傅程桑将案卷收上来说明日会出判卷结果便离去。谢忱与谢惊枝打了个招呼,紧跟着便走了出去。
看着谢忱匆匆的背影,谢惊枝微挑了挑眉。
殿内响起嘈杂的议论声,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谈论的无非是今日小考偏难、案卷上落了题没做此般种种。
漫不经心地分了一耳朵去听,谢惊枝一边琢磨着自己方才是不是应该多空两个题,一边慢慢起身,回头越过人群,与静静立在角落的谢尧对上视线。
谢惊枝抬步走到谢尧身边一同出了文华殿,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极有默契地一同朝谢尧所居的宫殿走去。
一路无话,谢惊枝心里装着一会儿和谢尧谈条件的事,不免忐忑,决定先试试谢尧的态度。
“三皇兄今日考得如何?”谢惊枝一脸笑意。
“尚可。”
谢惊枝为这回答微妙地顿了一瞬,她记得前世在人前,谢尧无论做什么,一般都是末尾名次,也因此存在感一直都极低。
“我也尚可。”谢惊枝点点头很,快接道。余光打量着谢尧的神色,谢惊枝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见谢尧顿住了脚步。
这厢两人已走到了谢尧的偏殿前,谢尧勾起唇角,转头看向谢惊枝:“妉妉总归不是只想与我论一番今日小考的答案如何吧?”
面上的神色瞬间淡了下去,谢惊枝声音沉了下去:“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