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阴沉沉的。云层似乎在不断积蓄着力量,都鼓胀饱胀,就像随时都会破裂开来。殿内如夜间般幽暗,巧嬷嬷早早就命人点了长明灯。内侍通报皇帝到了的时候,阖宫上下从外跪到里,抖如筛糠,他们都知道自己主子捅了大篓子。
皇帝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禁军统领江福和几名亲从官。容华也随众人跪下,头颅低得很深。此时她还天真地想着,就算再不讨喜,她也是他的血脉至亲。
他坐到上首,将一方金蝉澄泥砚扫落,那砚台哐当一声滚到容华腿边,墨迹染黑了她的衣裙,她慢慢地抬起头,仰着脖颈,等待父皇的处理。
皇帝被这“无畏”态度更加激怒,眼中怒火似要喷薄而出,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烧出个窟窿:“混账东西!大熵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与范敬情投意合且早有婚约在身,我们一时兴起,乔装打扮后外出赏月,未曾有过分毫僭越之举。反而是那厌赤人,鬼祟尾随我们,恐怀有异心……”
“外出赏月?”皇帝怒极反笑:“好得很,好得很。偌大的皇宫竟连一处能赏月的地方都寻不到,逼得你们连夜赶路?赏什么月要揣着着几百两银票,还要留封家书?”
容华眼中闪现一丝惊惶,皇帝继续厉声道:“范敬挨了三十棍,说的明明白白。那晚他是打算带着你逃到东阳,投奔旧友,以此避开厌赤的求娶。要不是叫厌赤使臣捉住,你们二人如今怕是早就出了邺城。你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东窗事发尚死不悔改,谎话连篇,分明恬不知耻!”
“父皇,我与范敬有婚约在身,他早已是我认定的夫婿。我既心有所属,又怎能嫁去厌赤。”容华眉宇间哀戚凝聚,嘴角微颤。
“这种话你也有脸说出口!”皇帝满眼皆疾厉之色,看向江福和几名亲从官,冷笑道:“都看看,看看皇太后帮朕养出的好女儿。”
江福忙道:“陛下息怒,公主尚年幼,又养在深宫,自是不知人心险恶,一时被人哄骗蛊惑也是情有可原。”
“我并未被任何人哄骗,从始至终,都是我心甘情愿。”容华不愿将罪责都推诿到范敬身上。
“你倒是对他一片痴情,你们二人有婚约?哪儿来的婚约?可曾有太后懿旨赐婚?又可曾有朕的圣旨赐婚?不过太后酒后的几句戏言,你便情根深种,成什么体统!”
范敬与她的婚约确实未曾有旨意坐实。可当初皇祖母与父皇早已议定,将范敬选为她未来的夫婿,尚书令大人也已同意。二人的婚约虽为口头,却人尽皆知。再说,皇祖母金口玉言,无人会认为这婚约还需要一道旨意落实。
“你与范敬从未有过婚约。你不是说你是大熵的唯一的嫡公主?那就得嫁去厌赤。朕已将你许配给厌赤皇太子。”皇帝的语气里出现几分嘲弄。
容华脸色苍白如纸,身躯微微颤抖,如同枯叶凋零。她跪爬至皇帝脚边,抓着他的腿:“父皇,你不能这么做……”下一瞬便被狠狠甩开,扑跌在地。
“太后教导无方,才叫你任性妄为,哪还有个公主的样子。若不是厌赤求娶,朕真是恨不得昨日就将你杖毙于朝堂!”
“我不会嫁的,我不嫁!”容华只觉漫天悲伤如墨漫延全身,眼泪滚滚而下。
巧嬷嬷双目瞪大如铜铃:“陛下,不可啊!厌赤凶险,那太子残暴不仁,公主此去只怕凶多吉少,纵使公主有错,你也要顾及去世的皇后娘娘啊!”
“别跟朕提那贱妇!”
听闻“皇后”二字,皇帝像是被触及逆鳞,脸涨得通红,须发间青筋毕现。
容华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而困惑,姑姑说,母后是极为爱慕父皇的。
她看见父皇恶狠狠地盯着她,带着滔天的怒气,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
“江福,公主行为不检,又不知悔改,给朕打断她的腿。”皇帝阴沉道。
江福微愣,紧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陛下,不可啊。公主金枝玉叶,断不能伤。更何况,公主不日便要出嫁厌赤,那厌赤使臣已经见过公主,而后又怎可让公主留下残缺?”
皇帝斜睨他一眼:“你怕什么,朕叫你打断她的腿,又没叫你废了她。朕要她这腿接上后走路还能与常人无异。”
“陛下……”
皇帝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你难道也要学公主抗旨不遵?”
“卑职不敢。”江福咬住后槽牙。
“不行,不行……”每次虹影遇到皇帝发怒,似乎就触发了磕头技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陛下,我愿意代我家主子受过!您打断我的腿!打断我的腿!”那一声声撕心裂肺。
“老奴也愿意,老奴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恳请陛下万万不要损及公主玉体……”巧嬷嬷也跪着向前。
“真是两条忠心的狗,朕倒把你们忘了……”
电光划破黑暗的苍穹,如银色锋刃般闪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