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自小便知道独孤氏志有鸿鹄,祖上追随武帝南下征战,武帝一生遗憾,独孤氏未尝不是如此,武帝班师时独孤氏自请留在了临南,自那时便立有不破临南不还朝的誓言。
独孤及信有此选择,实际上并不叫云枝疑惑。
如今身份迥然,她方才一句“阿兄”实际不合礼数,不过是仗着从前情分,笃定他不会给自己难堪罢了。
只是这句之后一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云枝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恭贺他得胜班师,话已然到了嘴边,猛然又觉得似有讥讽之意,好似他叛出师门是什么极正确的事情。
正是左右为难之时。
“怎的还在此处停着,有什么新鲜事不成?”
云枝见了来人心中微微一震,只是她未做在脸上,神情不卑不亢,冲他行了一礼,“齐王殿下。”
齐王便是官家的第二子,少年封王时官家斟酌良久,封号久久未定,因而朝中上下惯于称呼他为二王。
这便是独孤及信效忠之人。
二王同阿爷一向政见不合,乃是朝中少有的激进派。在阿爷看来,他所主张的大幅降低阿喻王朝进口货物关税,以引进鱼类、种子作物、桑织物、犀牛角及象牙等十余类百余种货物,是十分冒进的举措。虽然阿喻王朝会因得到重大利好,从而同意将水田作物种苗出口到我朝,可其余多达五十种商品本就同本土商品种类重合,今后也会因更低的税率对本地市场造成不可预测之冲击。
云枝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二人在政坛之上的恩怨,但她并非闺中不问世事的娇儿,一早便明白政坛上少有妥协,多的是刻骨铭心的流血牺牲。就如阿爷旧友中书舍人唐元令,被二王和独孤及信陷于狱中,冻馁而死。
唐元令温和待人,是朝中名望极盛的君子。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因寒冷饥饿,死后胃中仅有狱中稻草,右手的食指与小指甚至被生生冻掉。
此事对阿爷的打击巨大,差一点断了他为官之路。
正因如此,阿爷对于独孤及信的“背叛”,才尤其无法释然。
当云枝亲眼看到独孤及信同二王并肩而立,方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云枝心中怕得很,对于叫住他的举动已是十万分的后悔,看到二王之后云枝这才想起阿娘的叮嘱,独孤及信心思深沉,并非早前熟识的谦谦君子,也绝不是自己这等小小女子能应付得来的。
她吐息渐重,心都仿若要跳出来似的。
“正要走”,那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同云枝差出九重天。
他说,“只是有人落水,随侍前去支应,一时被绊住了脚罢了。”
独孤及信倒是侧身望了她一眼,云枝却赶忙偏头张望,做寻人之状,“贵人们自便,小女要同娘子们汇合,在此先行一步。”
妃令一直不曾露面,倒给了云枝一个理由先行离去,她退出二人的视线范围,甚至一度梗着脖子不敢回头去瞧。
独孤及信再不看她,同二王顺着矮林向着大殿而去。二王倒兴味地瞧了眼云枝的背影,“小娘子已经这般大了,上次见面还是梁王领着过来,小小的个子,全没有今日的紧张害怕。”
独孤及信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殿下不该出现。”
他话里透着一分不了察觉地愉悦,纵然对上的是这副冷漠的面容。
齐王倒不觉得他在阴阳怪气,“方才朗越咄咄逼人之时,你半晌才出声阻止,原是等着小娘子的话吧。”
这人果真又面无表情得拒绝回答。
齐王似乎有心另起话题,“官家有意再晋你的位置,以你的的能力和贡献,郡王尚不是顶峰,一字王的位置也未必不能坐得……”
之后的声音渐远,皆掩在葱郁林中,只是一直不曾听到郡王的回应,不知他又在想些什么。
到底走了五六十步之后,云枝在人群之外寻到了妃令。
妃令看她神色匆忙,这才陪起笑脸,“云姐姐不必担忧,我连水都未沾上半分。”
云枝不由分说地拉住妃令的小手,却叫妃令有些疑惑,“云姐姐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无事,只是担心你罢了。”
云枝用手在脸颊掖了掖,“回去吧,已经出来得够久了。”
妃令点头称是,再不敢耽搁。
席间人影幢幢,推杯换盏,上上下下好不快活。
只云枝心绪难宁,一度坐卧不安。她颠来倒去地想着方才同独孤及信相处的片段,甚至连对话都算不上,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句“阿兄”罢了,他并未回应什么,却叫云枝愁肠百结。
不该同他有牵扯的,若是叫阿娘和阿爷知道了,纵然再是宠爱自己,恐怕也会即刻禁足府中,保管叫门外的鸟都飞不进自己的屋子里去。
“妃令,回去莫要说起晚上咱们遇到的事,可记好了?”
云枝不忘给妃令叮嘱,若是说错了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