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都在太华宫参加宴会,御花园水边偏僻,又是半夜,此刻这里并没有人,两个人索性敞开了说话。
“你别这么叫我。”他有点难为情。
“那我应该怎么叫你?原来白以衾就是白酩,北城丞相的儿子,赫赫有名的少将军。你看,我多天真,你说什么我都信了。”
“可是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只有身份这一点是假的,我真的喜欢你,跟你说过的话也是真的,我会带你过好的生活,我不会辜负你的。”
“可是我宁愿跟你从来没有认识过!”
筠娘挣开他,双眼禁不住流下泪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同你们家的恩怨,我们天生就是对头,这改变不了的,就算你是真心又怎么样,不过给我们之间增添更多痛苦罢了。”
“那是我们上一辈之间的事情,跟我们相爱有什么关系,你为了我姑姑要恨我一生一世吗?我只知道我爱你,你给我时间,这些我都能解决,哪怕我不在北朝为官,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们浪迹天涯,我会好好对你的。”
“还是算了。”她摇摇头,不去看他。
“就算过去的一切能冲淡,那将来呢,只会更艰难,你不能对不起你父亲,我更不能辜负皇伯伯,我生来就是给我母亲还债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不起大梁。就算——这些都能化解,你不要忘了,我不只大梁的郡主,我还是杨仪的女儿,天涯海角,没有地方能容下我们。”
“我们还是及早抽身,不要让对方太过痛苦为好。”筠娘解下来那簪子,交还给他。
“还给你,这也许是你传家的东西,如果别有了意中人,请重新送给她。”
气氛就这样保持安静了许久,筠娘一直哭着,说不出别的话来,后天他听见他长吸了一口气,说好。
她见他面上带着笑,可是没有一点笑意。
“分手就分手,天下之大,何所独无芳草,我要女人多得是,怎么,还要吊死在你身上。”
他看了一眼那簪子,抬手丢进那池子里,转身走了。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股难受的劲又上来,筠娘拼命的咳嗽,想把那阵不适感压下去,她蹲坐在地上,埋起头来哭了很久。
文惠郡主商芷筠的身世在南朝算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她的外祖父商震是前朝的大将军,当年兵乱渡江,拼死救出萧演,自己死在了乱军里,大梁立国之后,萧演成为皇帝,商震唯一的女儿商菀被皇帝认为义妹,养在宫里,封号易安公主,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长到十八岁,容色倾城,可是她谁也看不上,文臣武将,王侯贵戚,偏偏喜欢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北朝五皇子杨仪。
商菀义无反顾嫁给了杨仪,跟着他,在北朝皇帝驾崩的时候一起逃回了上京。一番你死我活的斗争之后,皇帝的位子竟便宜了杨仪这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商芷筠做了皇后。
如果事情就到这里,也还算得上圆满。
可惜北朝大权真正的掌握者并不是皇族,而是上京白氏,杨仪不过是个傀儡,即位之后,为了稳定朝纲,他被逼娶了丞相白靖臣的妹妹白歆欢为贵妃,后面又陆续纳了几位重臣的女儿入宫。杨仪跟商菀从前的花前月下,两情相悦自此就变成了深宫里的强颜欢笑,勾心斗角。
杨仪忙于国政,忙着和白氏斗权,根本无暇顾及商菀。贵为国母,她在北朝皇宫里饱受冷落和欺辱,白楠为首的北朝贵女常常明里暗里害她。她身体不好,加上心灰意冷,早就摇摇欲坠,进宫的第二年,她怀上孩子,临产之际,白楠买通了医女对她下毒,生下筠娘之后,商菀咽了气。
临死之前,她请求身边的跟来的贴身侍女无论如何把她送回南朝,她早有意逃离上京,做了一番计划,成功把筠娘送了出去。后来谋害皇后事发,当年涉事的人全都被处决,杨仪有意借机打压白家,白贵妃被降级夺权,被罚思过一年。不过从此也没有接回筠娘来,像是忘了这个女儿一样。
顾念往日的情分,南朝皇帝将筠娘收养在了宫里,封为文惠郡主,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养大,就这样一直到筠娘十七岁。她知道自己身世的全部经过,也明白自己身处的地位,她恨北朝,那是她母亲的伤心地,她的仇家白氏的地盘,可是她对父亲母亲的概念很模糊,也从没接触过北朝人,这仇恨又很辽远缥缈。她又不是南朝人,她的母亲对不起南朝皇帝,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显得像一个局外人,所幸日子是过得去的,她也就这么一天天混沌地过着。
直到遇见白旻。
因为夹在南北朝中间,她的初恋就这么牺牲了。
后来的事情筠娘就不知道了,她记得自己好像晕过去了,失去了知觉,好像睡过去了,很久很久,来再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