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孙令姣转过身来拱手行礼。
“九殿下。”
衍望看着她行礼的样子,甚是恭恭敬敬,看起来是个一板一眼的穷书生。
“要上课?”
“殿下聪慧异常,想来课业于殿下而言只是寻常家话。”
“少恭维我。”
孙令姣一笑:“殿下秉性清高,是真君子。”
衍望翻了个白眼,拗不过,只得踏步进了西厢房。
春华堂进门是供奉的孔子像,左侧是横着的案桌,桌子后面有木椅和靠墙的书架。案桌倚着窗放置,另一端靠墙内放了一个小桌,置了茶具碗盏。进门的右侧尽是书架,还有一张琴桌,上有一架仲尼式七弦琴。衍望进去,翻了翻案几上的书,果真是四书五经。
衍望:“这《诗经》和《周易》还有点意趣,其他的书我直想烧掉。”
孙令姣:“这在孔子像前烧书,只怕殿下要把孔夫子气活。“
衍望随手翻了本尚书看,发现书里有自己的朱批,句句详实恳切,看起来自己从前真是个老实的读书人,那个字体刻板又娟秀,能从里面看出自己从前的为人。
衍望:“我从前竟然学了一整本的尚书?”
孙令姣:“殿下八岁就学完了四书五经,臣下是前两年才开始教您,这书上的朱批是从前的傅师父写的。”
衍望:“傅师傅?”
孙令姣:“这傅师父已经年迈辞官归乡,方才轮到臣下教您。”
衍望复又看了看书上的痕迹,直感觉这个老师十分尽心,只是应该是个老学究,十分刻板。
孙令姣:“殿下十岁后甚爱看杂书与四处游历,这《尚书》已经搁置很久了。且殿下的笔迹十分有筋骨、锋芒尽露,和傅师父是不一样的。”
衍望见她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多言,只在周围寻找,想找出一册自己的笔迹。
孙令姣:“殿下亲笔自病后已经被臣下收起,后侧的架子上有诸多殿下从前的文章,这册《周易》当中,也有很多殿下的笔迹。您和从前一样,最爱《周易》。”
衍望去架子上翻找出一叠一叠的宣纸,抽出来捧在手里翻看,果真如她所言,字迹当中尽是锋芒,仿佛铮铮铁骨落墨其中,傲骨非常。
上面有一首诗,映入眼帘:
《咏令姣》
丹墀官人同读娘,碧落金屋三千藏。
蟾宫宝剑不沉狱,登高无处用脊梁。
孙令姣:“殿下从前擅属七言诗,也爱骈文。这首诗是殿下写给臣下的,臣下一直喜爱珍视。”
衍望默默读着这首诗,心中思量着,眼前浮现了从前读书的时光,看见自己抱着头苦读四书五经。和孙令姣抱怨时局、感叹自己外出游历的所见所闻,孙令姣和自己相互宽慰。记取她初次殿选,考核后为官受阻,处处被朝中势力掣肘,学着明哲保身,后来索性辞了官,被傅师父举荐在唐王府中教书,却也得乐。
舍却一身浮华,换得半生清净。
一时间诸多感慨涌上心头,衍望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了半日孙令姣解读《尚书》,衍望很是头疼。从虞书大禹谟,解说到五子之歌,商书晦涩、周书拗口。衍望觉得这知识还得是烧给孔夫子好,质本洁来还洁去。
串讲半本,后面还有春秋左传、孟子、大学、中庸、礼记等着自己。
衍望悲伤地把书扣在头上,整个上半身趴在案几叹着气。
孙令姣看着这幅样子,倒觉得十分好笑。
转着扇子,附身看着衍望坏笑:“殿下,这般枯燥不如···咱们去学学周易,城门外有个老道士,算命一绝,不如咱们和他去盘盘道?再不如···咱们去春歌乐坊里头,找些欢快的哥儿,写写诗经如何?”
衍望哀叹:“你别提了,我哪里有自由,我可是听说了,之前我是被在窑子里抓到的,如今如何出得去府门?”
孙令姣眼珠子转着,她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却也不敢随便开口和殿下说。
“殿下,不如歇上一歇,臣下也该用饭去了。”
一滑脚便溜出了门。
衍望烦闷地在西厢里踱步,忽而看见角落里有本书,磨损痕迹很重。抽出一看,是本《楚辞》。
翻看看了几页,嘴里念叨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再翻一页,是: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