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南县东林村,是个群山环绕的富饶小山村。
即便是在乱世,村里的人只要不懒惰,也会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人,或者是卖儿卖女的。但也仅限于不会饿着就是,家里想要多存些铜板都是难如登天的事。但即便是这样,东林村的人,在嫁娶方面也是香饽饽一样的存在。
这一天早上,天才蒙蒙亮,村口那边就喧闹声不断。
村里的人都慌了,不论是大人小孩儿,都跑到村口那边看个究竟。
只不过,未等他们跑到村口,就听得有人叫“阎家的”,还有叫“阎家小子”的。那种呼喊声,又急又恐慌,无端的给人增添了担忧与恐惧。
听得不是叫自己,村民们俱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就相互问身旁的人:
“他们叫阎家的,她怕是还未起床吧?叫破喉咙她也是听不见的。”
“阎家小子此时必定在小河边打猪草,该是能听见动静的。”这人话音才落,一个瘦小的身影就从他们掠过,很快就到了村口那边。
围拢着的人群,见着他来了,纷纷让步,不一会,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那个小子的视野当中。
只见他扑通一声跌落在地上,而后发了疯一般爬了过去,扑在木板上的人,“爹爹!爹你怎么睡着了?你看看寻儿啊!寻儿在山上抓到了一只野鸡,家里养着呢,以后就有鸡蛋了。我还抓住了一只兔子,也养着了!爹你快起了,我们回家看兔子!爹!爹,呜呜,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可是那个憨厚勤劳的汉子,终究是无声无息,永远都不会回应他了。
这个寻儿,就是阎家小子,大名阎寻。年方十岁,却是打猪草、猎野物都有一手的聪明孩子。村里面不知多少人羡慕阎父的福气,有这么一个懂事又出息的男郎。
可如今,这种羡慕,就成了叹息。再有福气,没能看着儿孙满堂,也都是假的。
以后,这个阎寻小子就有苦日子了。
一个面容愁苦的汉子走上前来,拍着阎寻的肩膀,红着眼睛道:“寻小子,三伯伯没能护着你爹,我……”
阎寻哭着摇头。他知道,爹死了,不是这些叔伯害死的。
刚才帮着抬阎父回来的一个年轻汉子,面色青黄,愣愣地坐在一边看着阎寻哭。
当年,他爹也是这般,忽然离开了他跟娘。那时候他多大?也如寻小子一般年纪。后来多得阎叔还有村里叔叔伯伯们的帮衬,他跟寡娘才能勉强活下去。
这才不到十年呢,那天杀的徭役又害死了如同父亲一般的阎叔!
年轻人听了那个男子的话,忽然站了起来,揪着那个汉子的衣袖,怒吼着:“秋哥,为什么?为什么要徭役?为什么?连一口饱饭都不给我们吃饱,使唤牲畜一样使唤我们!要不是阎叔吃不饱,他不会又累又饿的逃不开那山上倒下的石头,他就不会死!他本不该死的!是那些人害死了阎叔!”
年轻人怒吼着,像是一只绝望的兽,声音里尽是绝望。周围的人,物伤其类,似乎都看到自己类似的遭遇,俱是红了眼。他的话,谁都知道答案,却又好像都不知答案。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因为他自己就饿极,又抬着人走了十几里路,吼完了话,体力不支的他也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了,呜呜地哭起来。
阎寻被这声音吓得回了神,他搂着那冰冷的尸体不放手,只道:“小五哥,他们何尝当我们是人了?”
小小年纪的阎寻把泪水擦掉之后,用衣袖慢慢地给他爹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请求那个领头的汉子,“三伯伯,请您,还有各位叔伯哥哥帮寻儿送我爹回家。”说到最后,阎寻已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寻儿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大鹏送回去。”
大家默默地点头,七手八脚地将阎父的尸体送回到阎家,把他抬到一间空屋子里,打算在这里给他装殓。
大家正忙碌着,阎寻的母亲怒气冲冲地开了卧室的门,皱着细长的眉毛,张口便骂道:“死人了?大清早的就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可不是死了人?死的还是她的男人。可她做了什么?
秋哥正在与人商量装殓的事情,本来不见阎寻母亲吕氏的踪影,已是够生气的了,听得她的话,更是怒不可竭,想要打人,却被人拦住了。
阎吕氏再不是,也不该是他这个外人动手的。况且现如今最要紧的是阎大鹏的身后事。
阎寻跟小五哥从厨房提了一桶热水还有几个粗瓷碗过来,看到他娘这般,眼里的恨意就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团火,烧在他心头。
要不是她把家里的银钱都拿去买了胭脂水粉还有那些鲜亮的布匹钗环,家里就能拿出银钱来给爹他免了赋役,爹他就不会死!爹的死,她也有份儿!
阎寻放下了粗瓷碗,跟叔伯们告罪一声,冷冷地瞪了一眼阎吕氏,不顾她的叫喊,进了爹与阎吕氏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