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箐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在梦里她裹紧身上的大氅玩命般的往前跑。
夹杂着雪粒的风彻骨地自上而下纷扬落地,晚间的雪映得发亮,一点一点像是被蚕食一般充盈着白色。
“殿下……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但她似充耳不闻。
只一手提着略显累赘的裙摆在漫天飞雪中奔走,雪惹得她睁不开眼,觉得自己的面颊被刮得生疼,耳边雪落地的绵绵声清晰可见。
脚下一深一浅竟也踉跄得未有半分犹豫。
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似是覆倾玄商的最后一场雪。
活似一场巨大的哀悼,纪念大雪冰封前的潺潺溪流,纪念被淹没在这血液中颠倒的黑与白。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拼了命的跑,只是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异常发疼,或许是因奔跑,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身后的呼唤断断续续。
“………殿下……拿伞。”
不知道她到底是跑了多久,最后身体终于停下,双手紧紧攥住衣裙,挪动脚步往前走着。
逆着光,眼前的视线顿时豁然开朗。
她想自己大概还是来迟了。
眼前的人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雪,身上、发间、眉眼都沾满了雪粒,影影绰绰得让人瞧不真切。
如红线般的血从对方身下蔓延,她看得分明那男子手里紧握着一条红绳。
这样的场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落在雪地的一抹红格外的刺眼,映入她眼里好像一切正好相反,那是落入血色的一幕白雪,且正在徐徐融化在这黑夜。
事实上她是累的,早已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疲惫抑或是冻的已经不重要了。
喉间像是有个羽毛在清扫,她拼命地咳嗽,在这死去活来般的余韵中膝盖一软跪在雪地上。
……这大抵是一个刑场。
朱箐垂眸瞧着地下遍地的烂菜叶、鸡蛋,恍恍惚惚地觉得或许这位被行刑之人是个罪大恶极的恶人。
但心里只是刚起这个念头便牵起翻天覆地的疼。
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将她拉回神,感受到有人为她系紧披肩。
她四顾茫然,仿佛被这大雪洗去了一切记忆,只剩下遍身的痛。
朱箐呐呐开口:“他是谁?”
“回殿下,那是……江岱、江大人。”
江岱?
她学硕是历史学专业的,也曾跟从恩师去研究过大雍年间的墓葬群。
仍记得《大雍史》这样记载道“承德五年冬,杀江岱于市,与国人共弃之。陈尸三日,无市者列于乡亭显处”。
大抵是被她这样疯狂的行径给吓到,身旁的姑娘面色凄凄,只是不住的将飘落在她肩上的薄雪拂尽,旁的也不敢多说。
朱箐只手撑地慢慢起身,瞧着落在自己、身旁姑娘上的雪,又看着肆无忌惮覆盖在那江岱身上的雪。
入目是清冷的白,与周围雪色融为一体,叫人光是看着便心生寒意。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旁边一方还是几处光秃秃的老树,几息间不合时宜地抖落几片叶。
朱箐这才后知后觉,她大概是错了。
她应该带伞来的。
肩上披着大氅淋了雪,雪又化成水,郁郁沉沉像是拉着她下坠,鼻腔里满是清冽的冷刺入肺腑。
再清醒时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唯有水在呼吸间灌入鼻腔的湖水,与不断下沉的身体再告诉她—溺水了。
事到如今朱箐还是不大清醒,于是也没使力,放任自己下坠。
闭眼时突然听见水面破开的声音,接着她周围的水流开始紊乱,好像有人往这靠近。
在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有人抓住她的手,搂着她的身子将她往上拽。
水流将男人的面容扭曲。
朱箐被人带出水面,大口呼吸呛咳着睁开眼,水珠顺着睫毛在滴入眼里,在这一片无法不铭记的刺痛里,她勉强瞧清来人的面容。
来人身着云缎圆领袍,袖口处绣着祥云暗纹,腰间佩戴朱红白玉腰带,身材修长,腰背挺直,面部线条俊朗分明。
一双凤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他看向她时仿若月光下的虚影,平白让人出了一身了冷意,细细看时,又好像只是地上的麻木树荫。
不知怎么着,朱箐半试探地开口:“……江岱。”
古时流传下来的画像常常失真,粉扑面圆脸,长眉入鬓,凤眼微挑,几乎所有的士大夫都是这般模样。
后人编的《雍史?江岱传》中有这样一句对江岱的形容,“郎朗如日月,颓唐如玉山”。
朱箐从没有见过江岱,她只是对面这个人好似就合该是江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