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回许家的时候才十三岁。
十三岁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李栩在省城最好的中学读二年级,朋友都围着她打转。
如果不是林足用出现,她对家的记忆便都只会是家境优渥、父母恩爱。
林足用,这个连生三女、青年时丈夫瘫痪、中年时丧偶的可怜女人,挑在李栩生日当天,在学校门口向李栩表达她的思念和苦闷。
她说李栩自幼戴在颈上、刻有一生平安的玉石,是她花了一万块在佛寺里求来的。
她说她的丈夫卧病在床多年,另外还有两个都在读书的女儿,她已经承担不起家庭的重担。
她说她知道今天是李栩的生日,她万分想念这个从小不在身边的幼女。
校门口人来人往,李栩震惊之余,也不自觉为林足用表露出来的寒酸和浅薄而难堪。
自林足用开口,很多曾经疑惑但没有放在心上的细节又像被一根线串起来了。
电光石火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与父母毫不相像,为什么李满曾有很多欲言又止的时刻,为什么她项上玉石做工这样粗糙。
李栩强自镇定,对着林足用把十三岁的年纪能想到的所有脏话全骂了个遍,抛下同行的同学,逃也似地回了家。
父母正在为她准备生日派对,明明年年都是如此,但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变得不正当。
她不是亲生的,那谁才是李栩?世界上有另一个人才该是李栩,那她是谁?
因为害怕,李栩还记得自己当时尽量用了平静的、调侃的语气,她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阿姨,非说我不是亲生的,脖子上的玉就是她送的……”
父母像被冻住了一样停下手头所有动作,互相对视了一眼。
不再需要多余的话语了,李栩忍了许久的眼泪迸发,以往她每回受了委屈都会不管不顾地大声哭闹,但现在她哭得极其惨痛,小学把手臂摔骨折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崩塌过,却再也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事情的真相比她想象的,甚至还要更难以接受:李满是许凤飞的胞妹,本该是她的姑妈。
为表诞有一子一女的“好”意,李满原名许圆满。
林足用第三次产下女儿,马上就四处打听有意收留女婴的家庭。
李满多年打拼,到今日在北城已是赫赫有名,又是许凤飞的胞妹。她至今未育,若李栩能成为她唯一的继承人,对许家而言,便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北城权贵的圈子似乎只有手心大小,李栩也是多年后从翁洛口中才得知,原来当年还是许圆满的李满,逐渐在北城打拼出一番事业时,便是因为与余甄益丈夫产生感情,并遭到余甄益的报复,许家急着切割和许圆满的关系,才使得许圆满一怒之下更名为李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的余家空有名声却青黄不接,而李满也早已不是当初任其搓圆捏扁的玩意。
那时的李满,对许家的心思洞察秋毫,明明曾经是一家人,但哥嫂竟为了能生育一个儿子而穷困至此,竟为了算计她的财产而狠心抛弃女儿。
人非草木,李满也忍不住自问,是不是就是一念之差,成久了许圆满和许凤飞的不同?
手头可怜的女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那么是不是只要她有一念之差,也会让这个女婴的命运有所不同?
当下伤心又愤怒的李栩无法马上理解李满的这种心情,她质问:“那难道我是你们的实验品吗?”
毕竟才十三岁,李栩几乎是天崩地裂,她开始逃课、染发、转学、不归,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自己的身世,直到在八中遇到了同样来自联县的朱丽蔓。
这个出身都不需要朱丽蔓自我介绍,就写在她的衣着打扮里,写在她带着浓重联县口音的普通话里。
若在过往,李栩绝对不会对来自联县的同学有多余的感情,亲近的同学拉着她的衣袖,嘱咐:“李栩,别靠近她,她身上有鸡屎味。”
但现在不一样了,李栩突然成为了许凤飞和林足用的女儿,过往她忽视掉的拳打脚踢,突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李栩真的用力吸了吸鼻子,也是真的闻不到,她一巴掌拍开同学的手,说了实话:“是吗?我闻不到。”
十三岁的李栩,突然迫切地想回到联城,她的出身之所。
她在联城呆了一周,见到了许凤飞、林足用、许潜、许莱和陆铭。
她在北城的家,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是第一次做别人的妹妹,更不要提街坊邻居听说许家幼女回乡,要她把叔伯姑婶叫个不停。
她以为那就是贴近血脉才会有的幸福,却看不出许家姐妹的奉承、陆铭的不安、长辈的算计。
等李栩再收回目光,已经只能看到陆铭的背影了。
久别重逢,竟是这样的身份倒置,她还是许凤飞的异姓女儿,他却成了许凤飞的孝子。
听说他已经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