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黎脚快骑断了,总算赶在六点之前到达红星职工医院。
顷刻间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自行车把上大口喘气,毫无顾忌形象,街头吐舌的小黄狗似的狼狈。
休息了半分钟,何黎与张馨合力把周铭天送进急诊室,进行一番检查后,医生给出回复:“应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做手术,哪位是病人家属,先去把费用交了。”
张馨走上前焦急问:“大夫,被自行车撞了会得阑尾炎吗?”
医生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眼张馨,答复道:“常见的急性阑尾炎有多种病因和表现,可能是阑尾堵塞,可能是饮食不规律,也可能是异物进入烂尾无法消化导致发炎……至于被车撞而引发,少见。”
“好,了解了,谢谢医生!”
张馨激动地拉住何黎的手,刚准备安慰她,何黎却关注到了另一个问题。
“先交费用?”何黎看了眼躺在病床上虚弱不堪的周铭天,迟疑问:“大概需要多少?”
一位小护士走来,视线在两位女同志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将费用清单交给何黎:“窗口那边的人员会告诉你具体费用,快去,病人需要马上做手术!”
何黎接过清单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凭借本能朝着缴费窗口走。
清单交给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那白大褂说:“同志,一共是二十五块八。”
我嘞个娘,要破产了。
何黎把口袋掏空了也只凑出一块八毛八,这年头,谁没事往身上揣二十五块钱啊,那可是半个多月的工资!
张馨也掏口袋,三块钱,倒是比她多些,可这也不顶事啊。
钱能拖人拖不了,眼见着手术迫在眉睫不容耽误,何黎一咬牙把她爸去世前留给他的手表摘下。
“同志,我临时来医院没带够钱,这块表先放在这里,病人做手术耽误不得,你把单子给我开了,我现在马上回去拿钱,您看行吗?”
医院里每天没少发生这种事情,虽说规章制度不让这样干,可规章无情人有情,这一块海鸥牌手表少说值两百块钱,倒不怕她赖账。
“行,拿去吧。”
*
自行车穿过蜿蜒的水泥大路,拐进一条小巷后就到了红星机械厂的家属福利楼,作为叙州市的支柱产业,再也找不出比红星机械厂福利待遇还要好的厂子。
除了厂里出资修建的四层高筒子楼,家属楼区还有配套的相应设施部门,集教育生活娱乐与一体,如机械厂职工小学,职工托儿所,机械厂子弟中学,红星职工医院,红星篮球场,粮油店,理发店,小卖部……应有尽有。
能在红星机械厂工作,说出去绝对是人人羡慕的,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何家……年年入选厂区贫困家庭。
何黎一路火花带闪电,连口气都不敢停下来喘,急匆匆跑上楼后在门口理了理头发和衣裳,故作淡然地开了锁。
“哥,姐,我回来了。”
何家这套职工福利房总共两间,二十来平米,父母走后,里面的小间房就分给了何黎何慧两姐妹睡,外面客厅兼卧室的房间,支了张床给他们哥何伟睡。
石灰墙,水泥地,除了衣柜、床、橱柜,再没有多余的家具,一切的布置朴素到甚至有些简陋。
此时此刻外屋没人,只中间的小方桌上放着用竹制菜网罩罩着的两盘小菜,酸溜土豆丝和小葱炒豆腐,菜已经吃了一半,按照她的饭量留下一部分。
何黎疾步进入里屋,还是没人。
她松了口气,掏出小钥匙取出抽屉里为数不多的毛票,飞快塞进裤兜。
离开时,何慧正端着一盆刚洗完的衣服从水房里回来。
今儿天热,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小褂,汗水把刘海打湿,她抬手轻轻拨到两侧,露出不甚白皙的额头,额角有一条细长形状的伤疤,不掀开刘海是看不见的。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两姐妹差点撞上,幸亏何慧反应快,及时躲开。
何黎惊得屏住呼吸,紧张地捏了捏口袋:“呃……对,有点事情耽误了。”
何伟也从水房回来,抱着一只搪瓷盆,盆里装着他和何黎两个人的衣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一直没等到你我们就先吃了,衣服我给你洗了,如果有漏你自己去水房洗吧。”
何黎尬笑,连连颔首:“好,谢谢哥。我跟张馨出去有点事,如果回来得晚你们就先休息,不用等我。”
何伟问:“什么事出去这么久?”
“嗯……”何黎很快想到了理由,故作轻松地冲二人挥了挥手:“有人请看电影,所以会晚点回来。”
不等两人再问,何黎疾步匆匆离开楼道,直到出了筒子楼才疯狂踩起脚踏板,赶在七点前到达医院。
手术室外,周铭天的母亲吴咏秋焦灼盯紧大门,曾文华握住她的手,嘴里说着安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