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没给过他庇佑,如今所拥有的所有,都是他一点一点抢来的。
“为什么?”甄怿问着,心中却依稀有了答案。
垂眸沉思,文镜寒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对她敞开心扉,哪怕相交不久,相知甚少。
或许就是因为没什么交集吧,有些话面对陌生人,反而更能说出口。
“……因为我身上一半的血统,为族中所恶。”
对话到这里结束,二人间的沉默并不因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堵在胸中,却不知该如何说。
当逆天的功法、修炼的资源,全部被垄断在上层阶级的手中,那“下等人”除了能靠天赋挤出一条登天路、依附强权而活,还能怎么办呢?
东方察觉到她忽然沉闷的心境,出声道:“没错,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残酷、无情,现在你看到了。”
过去远离世俗,甄怿她可能偶尔会模糊地窥见其中一角,并不能够看到很多。
没想到遮眼的面纱会这样突然被揭开,东方不知道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良久,却听甄怿冷静指出,“皇城之中的百姓尚且如此,那别处边远小城、更贫破的山野乡村,生在那里的孩子若想修道,岂不是更无可能?”
东方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一层,语气不见排斥反很现实,一时讶住。
文镜寒更是被她说愣,过了许久,唇边方缓缓溢出一缕苦涩的叹息,“比较之下,我之苦难,实不足提……”
“然世道如此,命运使然,不公,只能不公。”
甄怿皱眉,并不赞同:“苦难不是该被拿来比较的东西,没有谁比谁更惨,有的只是命运倾轧下相同的悲哀。”
“但是文二公子,面对这份不公,你尚在反抗、尚有力反抗,又为什么要说些丧气话?”
她冷不丁这一句出来,文镜寒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矫情!罕见地淡了表情,别开脸,“一时着相了,见笑。”
“没时间笑。”甄怿无情,“事情都安排好了?杀人这种事儿,可慢不得。”
文镜寒无奈:“你倒是比我还着急。”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大哥他那么想要那本剑谱,听到陈姑娘带着秘籍入土的传闻,不管信不信都会前来查探。”
毕竟是真域排名第二的学宫,文家再怎么势大也得顾及天剑阁的名声,不愿让“同门相残”的丑闻流露出去。
故而陈家姑娘死后,文氏那边就派人传话与大公子,让他不要再打那本剑谱的主意。
可惜文大公子自大惯了,他看中的从来不是区区一本剑谱,而是师父的信重与赏识,所以心中生了魔障,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秘籍。
再加上文镜寒安插在他身边的人时常煽风点火,更助得文大公子心头的妒火愈烧愈大。
所以定会铤而走险,带着一小撮信得过的心腹,乖乖走进他们准备好的圈套。
“和陈老爹商量过没有?”
文镜寒:“待等他烧完手边纸钱。放心吧,这是个血性的汉子,就算是为了女儿,他也会答应的。”
甄怿:“但他与我不一样,文二公子,他不欠你的。我只问一句,给陈老爹安排好去路没有?”
这话说得严肃,文镜寒不由看她一眼,“放心,都安排好了,我保证事后没人会追责他。”
停了会儿,文镜寒直言:“到时候动手,大哥的那些手下我都会帮你解决,可他的命,只能你独自去取,我不会插手。”
死一帮小厮,文家不会在意。可若是嫡子身死,必会查个天翻地覆、不漏掉任何蛛丝马迹。
文镜寒垂眸,“……若你失手,我也只会在暗处看着,不会为你收尸。”
“我谢谢你啊。”
这家伙但凡有个自己人,这等倒霉差事也不会落在她头上。
甄怿斜他一眼,道:“趁着尉迟香那边还没动静,你还是抓紧着手培养些死士吧。到时候行事,也不会扯出文斋、牵连到你。”
文镜寒表情玩味:“为我担忧?”
甄怿没说话,只冷冷看着他,一副“好心喂给狗吃了”的无语,又是对他自作多情的鄙夷。
“开个玩笑嘛……”他清冷的眼尾微微上翘,天然一段风流意态。
魅,却不俗。
“多谢你提醒。”
甄怿没理,抬眼一望。
天色已不早了,也不知道太子爷在家里有没有捯饬出什么能吃的东西。
她打声招呼,“我走了,到时候见。”说罢站起来,头也不回。
文镜寒轻声说:“到时候见。”
他一双紫眸静无涟漪,目送少女顺着崎岖的山道渐渐走远,纤瘦的背影很快隐没于林叶间,看起来像一缕烟。
——来去自如,能被看见,也只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