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说出两三句话后,就可拨扶起皇后娘娘的这会子又有颓势的心情。
皇后王氏,讳绥,字当康。出身高门琅邪王氏,楚懿安王祖贤之曾孙,越孝成王衍之孙。父亲王伯宏则已故去,今上累赠为郢文德王、太师。
其母杨氏,亦身属望族,乃是冠有“五姓七望”名头的弘农杨氏之裔,认真论起来,宦途是远远不及先祖个个赫赫有名了,然而,还是有若干氏族都情愿与之联姻。
当初王衍也是竭力为王伯宏斥下重金五万两,择选了观王杨雄的后裔,虢国公杨策之长女作为妻室。
待至皇帝继承大宝之后,缘因极专爱于皇后,那逾制推恩辐宠之广,可谓旷古未有,王杨两族,三代先祖俱是荣追亲王,赠三师。
那尚健壮的杨夫人,本应按制敕封国夫人便罢,亦逾封其为郢王太妃,礼秩视皇太妃。不过半载,皇帝又万分怜爱皇后深在宫中,尽管常有归省,但孝心到底难表一二,遂力排众议,再次诏册杨氏为郢王太后,平日以太后之尊待之,并且特为杨太后规置殿宇,供其常来常居。
皇后也因此越发地会倚爱行权了,扩办女子学堂、编撰天凤大典,伐高丽、征吐蕃……皇帝登极迄今三年,那数不清的诏书、敕令、政策,是一定要经皇后检视首肯了,才能颁行的。
皇帝不仅事事要与皇后共议同裁,甚至要携皇后临朝听政。
果然在初次临朝,散朝之后,即有十之八九的臣属皆上本死谏,那满是“古往以来,皇后之贤德,当在内治,方是礼也。”说辞的奏章,不过须臾之间,便如簇簇柳絮,娆舞在长安内外,终累积于御案之上。
今上当即愤火上涌,降下旨意晓喻六方:皇后王氏,我之良配佳偶,哪里不贤?哪里无德?尔等休要聒噪。再有诽论中宫者,处以杖刑,屡教不改者,以流刑论处!
彼时二十四岁的帝王,已赛过昔日太祖皇帝在位时的雷霆风采了。毕竟从记事起便悉心随着太祖皇帝学习如何治理天下与臣工,练达得狠。逮至登极之后,国事凡有与朝臣不能相协处,多是含笑道一句“自我作古,可?”,立时要一干近臣唯唯称喏了。
只是,再如何锋芒逼人的皇帝,在皇后面前,便不由自主地禁约了骄恣与凌厉,把沉静、顺和、善解人意袒示得不遗余力。
朝野上下,哭声鼎沸。
只是还未过到冬,奏折上就再不敢蹦出来一个沾有皇后不好的字了。反而,一篇篇关于帝后大圣大德的颂文、骈赋、诗歌与词曲儿,如一迭迭滔浪,涌斥着整座九华宫、长安城,乃至九州大地。
毕竟,那三五个月的光景,说一句血雨腥风,也不为过。
有那自诩铮铮铁骨的宗亲与犟臣,还有一撮并没得到皇后欢心的臣子,执拗得狠,或是屡次联名上书,要皇后返归□□,或是干脆招兵买马,要自己黄袍加身……
到最后,一桩桩的魁首终是成了刀下亡魂,附逆也做了岭南新客。
在冬至祭祀典礼上,犹然列站着的服紫、红、绿、青的文武百官,便皆是帝后的“忠臣爱将”了。
即使还是有要改弦更张的蛰伏者。
君君臣臣就这么“一路风清”的过到了现下。
吐蕃二征的失利。
因皇后怀妊,而改元大赦的敕令。
那一波好似被缠覆住四肢的臣工,这会子总算是看到了松懈之处,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只不过陛下的心被皇后惑络得无隙可乘,要想把她赶回内庭,恐怕要兜尽三十六计,也未可知呢。
不过俗话说得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政事到底不是女人家能处治的,打仗是儿戏吗?
女人还是要以繁衍子嗣为重,就是贵为中宫,也得遵循这个天道自然之理。
而今日才来到王绥身边做二等侍女的柳朝云,时下哪能体察出天边暗涌浮动的几丝儿乌霭呢。
倒是在初闻到皇后的话后,柳朝云的额穴也逐渐昏沉沉的了。
皇后娘娘的嗓息幽婉犹如袅袅春烟,要教人醉化在其中了。
她晕懵着将手巾放进热汤里打湿,再捞出绞干叠起,而后交付与专司浣洗的侍女。
柳朝云的眼风随她而去。
只是两屏垂闭的绣帘截住了柳朝云溜往内室的目光。
无可奈何,默默地将目光收回,照旧垂眼侍立。
这时柳朝云才留意到规摆在腹前的指节晕着太过鲜艳的红。
混沌着的识海猛然清明。
好滚烫的水,被烫红了!
她还不曾背过手去揉抚几下,王绥便由一众宫娥环簇着,从帘内闲步而出。
是一脉冷冽冽的薄荷香气,盈在了柳朝云的鼻端。
侵晨在玉瓶那短暂的提点里,曾说过皇后娘娘偏爱薄荷。
可待柳朝云抬眼望去,只有那翩袅在王绥肩臂间霓金撷花的披帛,看的最为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