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的府邸曾是前朝王府,随着封侯的荣耀一同赐予沈木峥,沈策在此处生活了将近十一年。
亭台楼阁古朴庄重,草木修剪整齐。
既有母亲崇尚的典雅,也有父亲强调的秩序。
他行走于幽深长廊,身前带路的老仆脊背佝偻,望向他的目光尊敬惧怕。
穿过又一重月亮门,沈策等着仆人替他通传。
武安侯夫人辛苓侧身整理着垂下的花枝,素雅长裙与身后满架的书卷相得益彰,墨香与花香浅浅弥漫在她的居所。
听到儿子的声音,辛苓将剪子放下,她从屏风后净手后走出来,对沈策示意道:“坐。”
长年累月的后院生活,令她的气质更加沉静,连带着感情都显得淡漠迟缓。
“我对你很失望。”辛苓看着他,从来没有懂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从前你与我们争吵,说着希望得到认可,如今却走着与我们期望相悖的路,凡是你父亲主张的,你皆反对。他拥护帝王,你跟随长公主,他为你选中世家勋贵联姻,你却和偏远之地的女子闹得满城风雨。”
“你太感情用事了。”她下了断语,语气间尽是失落,她不知该再如何管教他。
无论是哪一次他认真地说明自己的想法,总被认为是狡辩,是开脱,但沈策还是徒劳地辩解:“我对她的感情,皆遵从己心,不为任何其他人。”
他将至亲父母归类为“其他人”,辛苓总不满他不尊礼教、目无尊长的性子,因此更遗憾于自己的教导。
“是我的过错,令你长成这副模样。”
沈策垂下眼帘,疲倦地扯了下嘴角,一时间不想再说话。
母亲仍然把重点放在他的尊卑上,却不在意他言语的内容。
“侯爷压下了你辞去世子之位的奏折,你好好与他认错,听从他的话,武安侯府的一切荣光都还是你的。”辛苓长期夹在这对亲缘关系淡漠的父子中间,看着他们离心至此,哪怕再置身事外,也有自己的立场。
“母亲,我意已决。”
辛苓看着他从座上起身,对她行了跪拜礼,如此郑重,她意识到他竟然不是为了和侯爷赌气。
“那个女子,你值得吗?”她这么问沈策。
你值得被人喜爱吗?
你为她辩驳脱罪,但是你值得她为你驻足感动吗?
见他不言,辛苓继续说道:“一个女子,你为了一个女子抛下我们,是她蛊惑了你?”
她仍然不敢相信,脸上满是对儿子的谴责。
“你不该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沈策直起身体,他的视线中依旧是母亲蹙眉俯视的脸庞,她端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侯府十年如一日打理成一丝不苟的模样。
她是一个完美的主母,也是一个符合世俗要求的妻子,她遵从丈夫的任何意志,如果她有自己的孩子,她也会是一个被孩子敬重喜爱的母亲。
可是他不是她的孩子,她按照丈夫的想法管教他,根据丈夫的表现揣测他。
她已经尽可能成为一位严厉的老师,但依旧教不出满意的孩子。
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他一瞬间有许多话,却最终只说道:“一切皆我之过。”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现在臣不臣,子不子,如何在朝堂上安身立命?”养了这么些年,辛苓对他总归有几分感情,她也知道外边的风言风语,对他的选择很不赞同。
“我只是回到自己的位置。”
她一瞬间懂得了他的想法,叛徒之子,本就该被世人唾骂,声名狼藉再不为过。
可是他早已过继到武安侯名下,他生父的功过与他有何干系?
从窗户探入的一枝木槿花随风摇曳,它是这间屋子唯一的错漏,因沈策到来而来不及剪下,辛苓看着紫色的花萼,秩序被破坏的烦郁令她想要结束对话。
“你的所作所为,都印证了侯爷对你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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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策的奏折最终经过了萧蕴龄手上,她将大臣上书奏折送到长公主桌案上时,长公主并不在殿内。
熏香由花汁提炼而制,香甜清新的味道飘浮在殿内,令人更加耳聪目明。
萧蕴龄的视线在那份她翻开又合上的奏折上逗留。
他们的关系闹得这般僵硬,无半分转圜余地。
“掌记大人,文书可是有错漏?”宫女见她神色思虑,遂上前询问。
萧蕴龄将手指缩进宽大的袖子里,她浅笑着摇摇头,在宫女的目光中从桌案前离开,她的心脏一声声撞击耳膜,令情绪愈发紧张。
萧蕴龄离开凉爽的大殿,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她,她将手从袖子后伸出,莹白的手指在光下隐约发烫。
她起了将那奏折拿走的念头,但沈策破碎的眸光总出现在脑海中,她不该阻止他的决定。
萧蕴龄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