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知娴再睁眼眼底已经一片清明。
周泊言清隽的面庞因不通血而白得更厉害,她甩开手,他终于得以喘气剧烈咳嗽起来。
眼下因咳得剧烈红潮自脖颈蔓延上耳背,陆知娴起身冷眼旁观,静待他开口。
照理地牢中本无风,这会子牢房中仅有的蜡烛忽地灭掉,周泊言眼底最后一点微光随之湮灭。
他大概真的全无生的欲望,目中无神仰头望那帝王,只道:“求陛下赐死。”
呦,知道要称“陛下”了。
不过,他还真敢提啊。
总有人妄图一死以摆脱苦痛与愧疚,可是她可能怎么会成全他?
她要他活着,痛苦地活着。
周泊言眼见陆知娴再而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相而对。
他不知对方又要作甚,眼中不解一闪而过。明明先前还剑拔弩张,此刻却双目含情,一如往日寂静无鸣、耳鬓厮磨的夜里。
陆知娴看他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当着他面敛下眼皮目光温柔地抚着肚子。
周泊言顺她目光望去,隔着衣物,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柔荑置于腹上轻轻翕动。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接着陆知娴的行为彻底证实他的猜想,她拉过他的手一同置于腹上,她轻声道:“已经三个月了,再过不久你便做父亲了。”
话落那一瞬,周泊言眼中终于有了几许光芒,陆知娴能感受到那只在她身上的手正颤抖着,但她自然不是多真诚与他同感做父母的喜悦。
须臾,她黯下神色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引着他手于她腹上上下摸动,“我险些死了,是她命大才没有离开我,也算是她与我们的缘分罢。”
周泊言情不自禁,掌心感受着那处隆起,温热感源源不断传来。
这里头,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生命。
他的孩子,他与她的孩子。
“知娴……”他颤着声,已然忘了她方才所说,“她……”
未几,陆知娴打断他,一幅慈母样。心里却道这人还真是好骗,她说他便信了。
“若是个女儿,我封她做皇太女。”
她纤细素白的手指尚抵在他唇上,摇摇头变了语气,“但你要是死了,若是个男孩,我只能将他祭给你了。”
周泊言眸子骤然睁大,好半晌才愣愣敛眉。
这是陆知娴能做出来的事,她早早看尽亲人残杀,又不是观音,向来爱憎分明。
陆知娴按着他的唇不让他出声,只扬了扬头眼朝渠阳,须臾扭回头看他,再放下狠话,“然后抓住桃夭,一并祭给你。”
他原本无力相谈,此刻亦坐不住了。
他见过无数鬻子女求生之事,亦见过大疫大荒年间,路有冻死骨,易子而食,父母为活下去扔了儿女到山里,埋地里之事。
可如今要他去想一个孩子出生便被母亲杀了,一个无辜之人因他的错也要因他而死,他才更意识到自己罪恶多深重。
幼年时,他丧了父母,妹妹也不知所终,他孑然一身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要做父亲了。
周泊言本无力,此刻却坚定地移开唇上微凉的手指,盯着她茶色的双目,道:“我不死,别动他们。”
“他们”二字一进耳朵,陆知娴忍不住冷嗤,真是讽刺。
“好,那你千万别死。”她心中气恼,拂袖而去。
周泊言望着她头也不回出了牢房,直至行走声渐渐远去、消失,终于无力地仰头靠在墙壁上。
脑海中挥之不去十月苍凉夜。
——
安庆二年,十月初一,霜重鼓寒。
阊阖外,周泊言一人一马径出万家灯火,他拉高缰绳,马儿停下步子扭了半身同他回望,燃着火把的城墙早早望不见。
偏今夜星繁残月晓,已是几更天了。来时道雾色浓稠,光影里树影晃荡,山河连绵之影依稀可见。
既出城门,便回不去了。
他夹紧马腹,一挥缓绳朝那燕王陆尧臣的虎阳军军营奔去。
他乃槐朝大将军,是玉鉴长公主一党之人,此刻却未及甲胄只身到长公主死敌燕王军中,想想多可笑。
承德帝诸子女争斗,到安庆年间,再能有几分力的就只剩玉鉴长公主与燕王,现今二人终于戎马相对了。
过了今夜,槐朝便要迎来新的君王。
大抵是霜露太重,马蹄如同沾上凝水,沉重迈开每一个步子。
这一去,不论谁做皇帝,他都不能再纵马背对山河了。
——
虎阳军营外,景色阴冷肃穆,乍时凉风自东起,那刻着“燕”字的旗帜高高飘扬。
周泊言举目望去。
他此前见过这枚旗帜,燕王为人张扬,连旗帜都是难得的绛紫色。
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