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将手帕交给仲虎,“取一半香膏,拿回去比对。”
“郎君等等,”邢一苒拉住了沈确的衣袖,“今日黄昏前我要回到别院,偷溜出来也不过为了栀子香膏,”她看向仲虎,“这手帕上的香膏权当我赠与你们的线索,不知能否让仲郎君现在就去摘香坊查,然后顺便告知我?”
仲虎望向沈确,等待着他的命令。
“你想指使我的侍卫给你做事?”
“郎君,这叫双赢。”
沈确看了一眼邢一苒,应话让仲虎去摘香坊,并让其查清后到荣胡街禀报。
邢一苒与沈确再次来到陈屠户家,这里已经没了上次的热闹,大门紧锁,就连路人经过时,都会主动避着陈家。沈确看向邢一苒,邢一苒对上他的眼睛看了会,才发觉他眼神与当初看“仲虎”时一模一样,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沈确身后走出,上去敲门。
门口散落着许多石头和烂菜叶,门上也有着打砸的痕迹。她轻叩门扉,“陈四娘子在家否?沈少卿有事问询。”
她敲了三遍,直至第四遍时门内才传出了响动,陈四娘含胸低眉,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见圆脸温和“春桃”站在门口,诧异了一瞬,又见“春桃”身后的沈确,她的眼眸又迅速敛了下去,将门彻底打开。
“娘子莫怕,我们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打人的。”安抚完陈四娘,邢一苒预备徐徐深入,挖掘案件信息。她没有将陈四娘与陈才隔离开来,从沈确处得知,陈四娘极有可能是因儿子才认罪的,而她穿成仲虎时看得分明,陈才对陈四娘的维护出自真心。
当面对陈四娘的亲口伏罪时,陈才难免会心生愧疚,而利用这个心理漏洞,她就能问出更多信息。
陈才竭力否认陈四娘妄图火烧徐府,并重复陈四娘不曾伤害陈屠户。
健康心理学家罗斯在研究癌症病人晚期的时候,认为他们在心理上都有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否认。
邢一苒没有理会陈才的说辞,而是指了指沈确,说他手中拿的正是陈四娘的卷宗,而卷宗上清清楚楚地写了陈四娘的罪词,以及陈四娘亲手按下的手印。
陈才似个不断充气加压的气球,他的脸一下憋得通红,语气也愈发激烈,“若不是阿耶嗜酒好赌,素日又打骂阿娘,还想挪用家中攒下的银钱去娶小妾,我何至于此?我们何至于此?阿娘每日在家担心受怕、伤痕累累,我险些失掉束修,就连刚垂髫的阿妹,阿耶都会厌恶她的哭声,所以阿妹五岁了才学会说话。”
陈花在旁边着陈才的裤腿,眼神懦懦,未出一言。
第二阶段,愤怒。
邢一苒敏锐地听到了陈才话中“我”与“我们”二字,“你阿娘已经招供了,那么陈才,你也说说吧。”
“我说何事?我已经说过了,阿耶是被火烧死的,与我们无关。”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愤怒,但因年纪太小,还不会很好地隐藏情绪,邢一苒抓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紧张。
“还不说?明明是你犯的事,你有想过陈四娘替你顶罪,她会受到什么惩罚吗?”邢一苒看向沈确,沈确顿时接了下去,“《晏律》规定,以刃及故杀人者,斩。”
邢一苒:“你如今在书塾吧,是怕影响将来科考,所以才让陈四娘顶罪?”
“你胡说!”陈才当即否定,言语也十分激动,只是被陈四娘一把拉了下来,“娘子、郎君,都是奴的错,与孩子们无关,要斩便斩吧,我犯了错,理应受罚……”
邢一苒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就没想过他们没了阿耶与阿娘,将来如何过活?就算能靠陈屠户的杀猪行当,但这般大的孩子,他们又能保多久?若你真做了此事,认罪伏法乃大善,若你没做却担下罪名,街坊四邻都敢在门前扔石头了,那以后呢?他们真的能平安顺遂吗?”
邢一苒的话触动了陈四娘的心弦,她趁热打铁,“只有你如实说,我们才能据此寻到线索,若你是清白的,我们必将竭力为你证明。”
陈四娘看了看陈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陈才这时却开了口,“若我们如实说了会怎样?会予以酌情吗?”
第三阶段,协商。
邢一苒再次看向沈确,而沈确一直在默默地观察“春桃”,他越看心中越感奇异,对春桃内里的邢一苒也越来越好奇。
邢一苒见沈确一直看着自己,什么话也不说,只好走到了沈确身边,压低音量,“郎君,刑罚之事我不懂,有什么缓刑之类的事吗?”
沈确这才将目光移开,看向了一直瑟缩着的陈四娘,“《晏律断狱》中规定,诸死罪囚,皆三覆奏讫,然始下决。所有死刑均需经大理寺复核,并交由圣人过目决断,才能定下最终刑罚裁决,若你们所犯之案有隐情,圣人或许能网开一面。”
陈才握紧了双拳,背过身去,而陈四娘听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陈花看着哥哥与阿年,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