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即,下一秒,她便狠狠给了卫昭伯一个巴掌。
他并没有还手。马车里骤时安静下来,两个人相顾无言,泪已千行。
打完他,她并没有收回手,而是转到他的领口,揪住了他的衣领,愈发地用力。
终于,在那马车狭窄的空间里,她压抑地低声哭诉,声音暗哑:“这就是你卫昭伯!你和那芈芷姬,不过只有两年的情意,你尚且待她如此;你肯为她生,你肯为她死……”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声音都在颤抖:“可见我姜无忧,并没有选错男人!”
“卫昭伯,我要你记住……芈芷姬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她借口爱你来做着伤害卫国和齐国的事,她给了你两年,而我给你的,是一世!”她哭的是那么地悲切和愤恨,揪住他衣领的手换作拳头如同骤雨般狠狠地捶打着他的胸口。她哭到几乎哽咽。
他默默忍耐着她的发泄,默默地流泪。
她用力打他,直到他再也支持不住,闷咳出声。
“咳、咳。”他一出声,便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再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最后,他掏出方巾,将嗓间一股腥咸咳了出来。
看着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宣姜夫人顿时惊慌失措。她忘了,他的伤还并没有痊愈。
卫昭伯一边咳着,一边艰难地摆着手告诉她:“没事。”
“对不起……昭伯,对不起。”她愈发地难过,歉疚地紧紧抱住他,无声地哭到身体颤抖,仿佛生怕他随时都会消失。
他终伸手轻拍上她的背脊,艰难地道:“无忧,就让我……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吧。我发誓,我今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永远只守在你的身边。这辈子,卫国欠你的,我欠你的,我会用余生去偿还……”
她起身看着眼前的人,伸手触上他的眉眼。他的泪,灼烧着她的手指,也灼烧着她的心。这一生,也许是命定了的,他就是她的蛊;而他的话,无异于一杯盛着蛊惑的鸩酒,而她情愿毒入膏肓,万劫不复。
宣姜夫人再次紧紧地将他抱住,泪流不止。
云姬收拾好东西,便与车夫同坐,马车缓缓启行。车内的哭泣声渐渐减弱,几不可闻。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卫昭伯已经睡下,宣姜夫人却命云姬唤来了朔,带着他,来到了孩子们所在的僻静屋子。
云姬接过那女婴,命乳母退了出去,一时室内只剩下宣姜夫人,朔和她三人,以及三个尚在熟睡中的孩子。
烛火摇曳。
“母亲,您刚才是说——”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她竟然真的同意了昭伯的请求,要将这女婴留在府中,甚至还要假造她的身份……这决定听起来,太疯狂。
“朔儿。”宣姜夫人静静地坐在席上,伸手示意让朔近前。
朔从自己的席上起身,恭敬地来到母亲身边跪下,与她同席而坐。
宣姜夫人又从云姬的手中,将那女婴抱在怀里,这样一来,朔便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女婴的面容。
经过这一个月的照顾,这名女婴比起刚出生时要健壮了许多,皮肤也舒展开来。
“昭伯已经为她起名叫沅君。从今以后,她的命与运,她的死与生,她的福与祸,都会与我们连在一起。”宣姜夫人将孩子抱在朔的面前。
朔接过那瘦弱的孩子,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朔儿,从今后,你要像看顾公明和悦兮一样地看顾她。”宣姜夫人叹道。
“母亲,孩儿明白了。”朔抱着那小小的婴孩。
随即,室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宣姜夫人看着那婴孩的脸,神思似在近前,又似乎已经走远。
满室清凉,良久,她幽幽地道:“朔儿,你必须要赢。”
朔抬头看着母亲。
宣姜夫人忽然伸手紧紧地抓住朔的手臂,望着他,神色凄然:“朔儿,你必须要赢!你一定要复位,你一定要回到卫国,成为卫国国君。只有这样,我们这一家人,才能好好地活着,不受到任何威胁地活着!你必须要赢,你明白么?”
朔从不曾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是这般重大过。家人所有的安危,此刻都系于他一身,他陡然觉得自己肩上是那般沉重。
“孩儿明白。”朔抱着那个孩子,看着母亲,神色渐渐化作坚定。“母亲放心,孩儿,永不会让自己的家人有任人鱼肉的那一天!”
“好孩子……好孩子。”宣姜夫人红着眼点头,伸手抚上自己孩儿的鬓角。“母亲知道。母亲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朔的辛苦,作为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实在是背负了太多太多。
或许,上苍也垂怜她,所以才在她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为她送来了一个这样的孩子,一个这样好的孩子。朔,无疑是她第一段婚姻中上苍的馈赠,她最大的安慰。
她起身。朔将女婴交给云姬,自己也随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