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慧在奶奶这待得太久,直到回家才意识到忘了去要皮圈和柴油,幸好自行车和车上的杨梅转移了家人的注意力。自打预考结束,罗庆成就没见罗阳这么开心过,他看看金凤,又看看罗慧:“这是你收的?”
“我让奶奶帮忙收的。”罗慧撒了个谎,说花了五十块,罗庆成便去里屋拿钱,让她给陈秀春。
罗慧接过,心知父亲虽惦记她的小金库,但对外是不肯占人便宜的。于是她快速盘算:虽然罗阳不愿意上中药班,但父亲私下里请了江华叔走门路。如果门路走通,她就把这五十还给父亲,让他以为是自己出的,至于奶奶那,她通过卖破烂慢慢还,反正奶奶每次去公滩都跟对方算总账,而她一直管拆分,如果她卖了十块,就只拿八块,牵来扯去总有还清的时候。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殊不知第二次多给奶奶时就被揪住了小辫子:“你真当我老糊涂了?”陈秀春给她比了个数,又跟她说了事情经过,“用不着你给钱,雷明心狠会还价,和修车铺的人很熟,你再要一辆他也能给你变出来。”
陈秀春转而问她自行车学得怎样,她说会骑,但转弯掉头还不灵活。事实上,教她的是安心过暑假的清峰哥,罗阳似乎很忙,常常不见人影。
这天晚上,罗阳照例擦着黑回来,罗庆成难得冷了脸:“你一天到晚没个定性是怎么回事,你要真怨我给你报了名,我就当百来块沉了塘喂了狗,不用你天天躲出去。”
面对父亲的责难,罗阳也罕见地较起了劲:“我说我不读,你非要我读,好了,现在放暑假,又没开学,我在家里干什么?跟妈串珠子吗?还是喂猪收破烂?”
“你不想喂猪收破烂,帮我干点农活总行吧,我一个人去抽水,柴油机背都背不动,你帮我出点力气能要了你命?”
“可我就是不想干力气活。”
“那你去外面……”
“我去外面不是玩,是摆摊,”罗阳觉得父亲没见识,“你去过县里的车站吗?车站外面全是小摊,卖冰棍的,卖瓜的,卖麦芽鸭蛋糖的,做买卖的都比种田轻松。”
金凤听了疑惑:“那你去卖什么?”
“我不卖,我去擦皮鞋,姚建明和孙浩弄了个箱子,我跟他们一块。”罗阳看了眼罗慧,“谁不知道钱好啊,我用你的钱去交学费还得看你脸色,你以为我不憋屈吗?你整天跟着雷明和陈清峰,不就是嫌我没出息,嫌我这个哥没他们俩有本事?”
罗阳心里门清,尤其是那俩上了便宜的高中,自己却给家里添了负担,已然矮了他们一截。
他看向罗慧,罗慧抿了抿唇,从桌上站起来说:“是,我就是嫌你没出息。”
金凤阻拦:“慧慧……”
罗慧说出的话却不好听:“你不上课,成绩差,考得好才怪,难道我们要睁眼说瞎话?何况你没学校读,爸妈比你还急,他们现在不是怪你花钱,是怪你出门不打招呼,怕你不干正事,这有错吗?”
“那我有错吗?”
“有没有你自己想想。”罗慧走近他,“哥,不管你是要读书,还是出去挣钱,我都支持你,可是你得保证自己不是三分钟热度。如果你想待在外面,那家里的活我来干。”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
“在力气方面我是不如你,但总能给爸帮帮手吧。”罗慧认真地道,“爸和江华叔的关系好,怎么好的你不清楚吗?田里插秧先帮他家插,夏秋抢收先帮他家抢。得亏江华叔是明事理的人,所以才经常帮助我们。哥,人都得先付出才有得到,兄弟朋友间需要互帮互助,有来有往,家里就不需要吗?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付出的比我少,得到的东西却比我多,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下不止罗阳,罗庆成和金凤听了这话,也双双哑然。罗庆成看着女儿,一时不知她在骂罗阳还是骂他,又或者,她就是要两个都骂。而金凤,也是直到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哪怕罗慧平时表现得再乖巧再懂事,她的心里也是有怨的。
罗慧在一室安静中拿起筷子。
她知道爸妈重男轻女,也知道他们的偏心没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她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他们并非没来由地讨厌她,只是家里条件有限,只能选择照顾一个而亏欠另一个。
她以为她够努力了,论成绩,期末考不管单科还是总分全是第一。论干活,不管粗的细的轻的重的,她都毫无怨言。可是,她的努力在罗阳面前不值一提,他从未全力以赴,却轻而易举地得到关切和体谅,一旦得不到,还要质问她为什么不一直给。
罗慧能找到千百种安慰自己的办法,但她现在不想找。
她也能想象爸妈此刻的惊讶和愧疚,但她只是低头吃饭,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