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敞亮干燥。罗慧坐在上风塘边,看着一方安静的池水,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江华叔的话一定对吗?他又没读过卫校,怎么知道学什么,出来干什么活。旁观者发表意见总是轻而易举,她不怪陈江华的义愤填膺,只怪父亲的不分青红皂白:考之前不关心她没关系,不知道志愿怎么填也没关系,就是不要马后炮。她的学费是自己攒的,三年来没让他供过,她的选择是自己做的,读出来光景如何也不需要他负责。
她既生气又懊恼,把捡起的碎石用力往前扔,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慧囡。
她转头:“奶奶——”
“怎么在这傻坐着。”她走近,“雷明今天回来,我做了水晶糕。走,去家里吃点。”
罗慧掬水洗手,起身时忍不住抹了抹眼睛。
水晶糕是用番薯粉做的,干粉兑水在锅里煮成糊状,盛出来晾凉就会凝成糕体。
陈秀春用刀把透明的糕体切成小方块,再放凉水,加白糖,乐呵呵地捧到罗慧面前:“尝尝。”
瓷勺碰着瓷碗,甜味碰着舌尖。罗慧舀了两口,还没咽下去,委屈慢慢涌了上来。
陈秀春见状:“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罗慧放下勺子,气鼓鼓地告起了状。陈秀春听完,语调认真:“我觉得护士挺好,真的,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护士多本事呀,该扎针扎针,该抽血抽血,一般人谁会?”
罗慧感激地看着她:“我爸就不会这样想。”
“他是气性上来了。”陈秀春问,“你从没跟他提过吗?”
“没有。”罗慧和她解释原因。
陈秀春听完不免感慨:“你呀,凡事做得太周全,太小心,以后会很累。”
“我才不怕累,没有人可以一直休息。”如果拼死拼活可以达到想要的目标,那她乐在其中。罗慧放下勺子,忽然问:“奶奶,你觉得我和以前比,有变化吗?”
陈秀春很快说:“胆子变大了。”
“我也觉得。”罗慧获得认可,“胆量和本事都是越练越大的。”
小时候跟父亲学插秧,水田里的蚂蟥吓得她嗷嗷大哭,可是哭没有用,秧苗不会自己竖起来,所以她不能怕。
“奶奶,你刚带我收破烂那会儿,我也怕,可你从没嫌弃我往你身后躲,而是慢慢推着我去主动说话和报价。其实我算错过账的,我不敢说,可你发现了只是笑。”
“你又不是算盘精,错了比不错要好,错了更长记性。”陈秀春听出她的意思,“所以你不后悔跟我学这些。”
“一点也不后悔。”罗慧肯定地说,“种地和收破烂是劳动,读书也是劳动,劳动会教人很多道理。奶奶,你不觉得吗?土地是很善良的,我们耕田松土,拔草施肥,它就认真抚养庄稼长大。不善良的是天气,虽然有晴空万里,瑞雪甘霖,但也有狂风暴雨,酷暑霜冻。我们改变不了天气,只能在土地上想办法,土地任我们折腾却宽容温和,就像慈祥的老奶奶。”
陈秀春被她逗笑:“那你叫她一声看看它会不会应。”
“……“罗慧也笑,“那倒不会。”
陈秀春陪她慢慢聊着,等她脸上的郁结慢慢散开,想起什么:“你跟我进来。”
罗慧跟她进屋,看她从床底下往外拿杂物,弯腰帮忙,却发现她的最终目标是个官皮箱。
“这里面不会都是钱吧。”她不敢碰这么精致的物什,“我还是等你打开再进来。”
陈秀春揶揄:“你越这样我越要给你看,不管值不值钱,丢了没了就找你,你找不到就得负责。”
“原来你是要拉我下水呀。”
“对,拉你下水。”陈秀春笑着打开箱子,罗慧却识趣地闭上眼睛。很快,陈秀春翻出那对玉镯,这是她给罗慧准备的升学礼物,原想着等她家的热闹劲过去,再郑重地交到她手里,可孩子眼下受了委屈,那就不用再等。
“慧囡。”她让罗慧睁眼,“奶奶没什么好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这镯子配你。你能吃苦,能扛事,但不要认为自己是块粗糙坚硬的石头,你是金子,是玉,最最漂亮也最最干净。奶奶没金子给你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
罗慧怔住,这怎么可以?陈秀春却目露宽慰:“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农民出身,跟土地最亲,可我不希望你当一辈子的农民。你有头脑和文化,有出息是早晚的事。你爸妈也许给不了你钱财上的支持,但你不要急,你还年轻,可以慢慢攒。”
“奶奶……”
“别嫌奶奶啰嗦,奶奶的嘴巴上不了锁,但心是好的。我以前常想,这么听话的囡囡怎么就不是我亲孙女呢,可是亲孙女尚且要跟我顶嘴,你却听话得要命。”陈秀春亲昵地点她的额头,“你说,会不会上辈子我们就是一家人,所以这辈子明明不是,却还要续续缘?”
罗慧怔怔地看着她,眼圈渐渐红了。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