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元年十月丁酉。
郑东灵纵马沿龙首山主脊而下,穿过伊州,来到隗州与北梁州交界处。
她怀中有块粗陋的羊皮地图,如其所示正确,前方不远处即是北梁州营驻扎处之一,应有强兵五百。
北梁州不比别州,高墙广渠,定期镇戍军士远远大于临时募兵。为了避免不慎被当作探子被抓起来,尽管心内没有一丝把握,郑东灵还是决定行回主道,正经八百地由城门通行。
更何况…她手指探向身后胡鹿,下山时带了两捆足足六十支箭簇,如今只剩下伶仃五支。
郑东灵在马背上直起腰,她梳着乌黑长辫,顶部用两支玉簪固定,再无其余装饰,行装既简素也张狂:身型单薄,却背着足人高一张牛皮强弓;皮肤雪白,也不曾抹着锅灰;面容旖丽,仍大剌剌不换男装。
看上去正是只干净爽快的落单肥羊。
单那匹大青马,就能卖得至少大练二十五匹或者铜钱十五贯,远超寻常市售健马。
大青马立起耳朵,在原地碎碎踏着步,似是听见远方传来的疾行声。
“你也听见了?”
一人一马此刻正位于山坳间风口之下,每天清晨或午后,气流的抬升会将云沿著地形往风口推挤,山岚与云瀑缭绕,美则美矣,只是有些阻碍视线。
郑东灵一面与青马闲聊,一面驱使缰绳,马蹄踩散路面浮升缠绕的雾气,来到前方拗处一块平整砾石之上。
远处反倒视野开阔,正有四五道烟尘,漫散开去——是数名装束一致的黑衣军士正在追逐一名轻甲游骑兵。
几人从后方谷地而来,前方骑兵此刻来不及左闪右避,只一昧狂奔,大概是心知若再不走出开阔地界,自己万无信理。
郑东灵看了一会,便好整以暇抽出两支箭,估摸着风速将弓拉至全满,弦停,矢发,处于追逐队伍最前方两名军士顿时应声倒地。她面色不改,从胡鹿抽出第三支箭架上。
这下变故陡生,短短时间坠马两人,散去两人。那游骑兵察觉有变,不敢放慢速度,便俯在马背向后探望。见此情形渐渐松了缰绳,马收不住速度,又奔了十数丈方才停下。
游骑兵喘息着抽出横刀,颇为谨慎地掉头翻看,见那两名军士都是一箭封喉,气息全无,这才放心望向郑东灵方向,顿时看得怔住。
雾气短时积聚,又须臾消散,郑东灵持弓身影在其间若隐若现,其姿态之矫劲,宛如神祇。
她眉头轻皴,见那骑兵呆头呆脑要往这边行来,立时矫正准头,动作流水一般毫无停顿……
树木低疏之地,变幻的只有云影,年轻骑兵被飞云掠过时漏出来的阳光刺痛眼睛,听见极其微小气流爆破之声,仿若裂帛。他摸着脖子从怔忪中清醒,发觉项上人头尚在,眼前绽开血红原来是盔上红缨,正被一支桑木三羽箭牢牢钉在夯土之上。
郑东灵一心记挂着北梁州路引,早已走远了。
要问她为何孤身在路,还孤得彻彻底底连个包袱都无?并非她头铁,乃是半途遭逢不测。要问为何失了护持还敢千里单骑?
就要问那五十五支箭了。
***
与此同时,祈州州牧郑如安也从东路进了祈城,他来不及先回郑府,而是折道去了议事厅。
议事厅大而无当,除了进门处左右各置一座的铜制作凫鹥香炉,就是成排成列的青漆圆柱。
僚佐们已等候多时,连陈思雷焘这样不大参与日常政务的老臣都在。郑如安虽然心里恍然,但也知苛责无用,因此面上一派镇静:“找得如何了?”
陈思上前一步:“齐押衙前日已经禁了雾鹿三镇的人口往来,小邓将军领了五百人,昼夜不休在栖凤山搜索。”
管事端上茶来,尽管渴得发慌,郑如安只泯了两口就作罢:“那就是还没有消息。”
他正当盛年,眉眼鲜明,衣饰讲究,是个标标准准的贵人形貌,仿佛一贯如此,就当如此。
此刻抬了抬手,把下属们的安慰之语尽数拨挡了回去,郑如安强打精神捡出几件要紧的事交待了,又道:“中州还是老样子,各派人马争议不休,但我看卢同知透出来的意思,一年两载都不见得能吵出头绪,于是先求了五万石米麦。”
把最是搓磨难寻的钱粮说得轻描淡写。
他又抬了抬手,这次拦的是僚佐们的盛赞。
城防工事如何扩建?募兵几何?又有哪处还能榨出钱粮?……郑如安此刻都不关心,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失魂落魄,骤然转身迈着大步往外走,走到身边只有管事,终于无需再遮掩,边走边骂,脸都变了形状:“这混蛋崽子,平时前呼后拥走哪都一大票人,怎么上个山还能走单。除了小邓将军,还有谁在负责此事?”
“党公也在,白佐事刚遣人送信来,应当是从半道赶过去了。”——提到的都是能吏。
郑如安面孔仍旧紧绷,失踪的是他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