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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院顾名思义,轩窗要比别处开的长阔一些,东灵窥见韦折月这赝品容貌,如果不是要扶住树桠,简直要拍手叫好。
真像,按她自己长都长不出这么像。
东灵幼时肤白眼圆,照着闺秀标准被养育着,平时懒忌动弹,体型偏于富态。待到大了想必奶肥要退却,整体按当时形态成长下去,可不就是这种娴静型的美人?
之后见小弟出现,东灵弯了嘴角,原本她就对南晏就甚为思念,听了一会墙角后,感觉这小弟简直幼稚到让人忧心的程度,相认之心就有些更强烈了。
且她十分不服气,豫太妃根本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老迈,十足年龄应是二十九?反正看起来也就是双十年纪,很多时候比自己还孩气。而且她对自己好极了:中州流行的女孩儿衣饰,童趣儿玩意流水般往屋子里送;想做什么都不拘着,想学了立刻安排大儒教习;后院养了小猪小鹿猩猩孔雀黑豹山头还整治出平地供东灵跑马。
豫太妃手下的大厨手艺也精湛,据说曾在前司徒何增大人处掌过勺,食尽四方珍异,再没不会的菜品,平日东灵只吃白粲米,偶尔吃面食都是发酵过的,哪像这几日路上只能买到的硬麦饼,落在胃里沉甸甸……
郑东灵不敢再想,怕再想下去,就要如豫太妃所言,立刻回到龙首山上抱着其大腿哭去了——可是……可是这里的月亮好壮阔啊,个头比龙首山处大了数倍,里面的阴影仿若河岳山川——她垂了眼眸,天地之美,这还没有看够呢。
自认为是个有诗意的少女,东灵安静地看了阵月亮,在寒浸浸月色中,潦草地做出了不回府、不相认的决定。
不论琉璃院中端坐的赝品意欲何为,郑东灵都希望她尽管闹,烂摊子铺得越大越好,反正这嫁也不是好嫁,不可能是,郑南晏这么一个有家有业漂亮健康的后生,都要被郑氏夫妇逼到想隐蔽姓名远走他乡的程度,她回去了只会更糟。
只是心里是这么想着,眼目却盯着南晏不肯移开。
她离开时已经是个五行俱全的小人了,眼睛会看,耳朵会听,心思也会活动——琉璃院的偏僻、冷情、小巧玲珑、世所隔绝并不代表郑府。
整个的郑氏府邸比当年扩建了好些,且显著是奔着恢弘广阔的路子去的……那贴缘着山形穿凿出来的高阁,新建的造型乖张的角门,镇宅的铜质天禄……都像在暗示此间主人并不因地势偏远而放弃享乐,且不求进取的坦坦荡荡……
祈州刺史同万岳谷地观察使——如此繁重而具有实质性的头衔压在父亲这样轻浮佻达的人身上,真不知道是时是命?是福是祸?
东灵感慨得出了神,直到有个黑影远远地蹦跶到近前。
郑东灵开始以为是个猢狲,接着才发现是个人,那人不像完全不会武的,不然跳不上这数丈高的大树,也不像很会,因为身躯沉重,所到之处,惊起一滩滩负雀。
同时还很瞎,他专心跳跃,丝毫没有发现有人在看着自己,直到最后这一蹦,脖子送到郑东灵刀前才反应过来。
“别动!”郑东灵低声道,人转向程箴背后,同时右脚踩蹬枝桠,对冲了他的下坠之力。
程箴脊椎随着这声音一阵发麻——直到郑南晏离开梓岚那一众丫鬟返回;直到枝桠声负雀声各种杂声通通消散,这种酥麻感都未完全散去。
两人都僵在原处,东灵白日见过程箴相貌,那时闪回速度太快,这会夜色又太黑,眉目口鼻始终模糊,清晰的只有对方的狼犺姿态。
稍顷,程箴试图挣扎,明明对方用来制服他的武器只有一小截刀尖,但压在肩头却像铁轱辘样千钧重。他一番做作仍动弹不得,心头却不甚慌张,大概因为感受不到杀气,只是觉得可惜——沐浴收拾了好一番才赶过来,一路心想着再耽搁下去要误时辰,没想到人是赶到了,惦记了很多年的人明明就在屋内……
没事,不过是缘悭一面,人都回来了,还差这一面吗?于是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麻烦。他清清嗓子,刚要开口,便被东灵用刀尖‘啪啪‘在脸上敲了两下。
程箴不说话了,而是悬着势指指腰间。东灵都打算走了,见状停下来,把他腰间荷包拆下,用手掂了掂,挺沉的。
程箴原本也不想开口,他中气足是个大嗓门,琉璃院再偏僻,惹来侍卫也不好脱身。感觉到对方的犹豫,于是他双手合十,顶在脑门上拜了拜,意思很明确,拿钱换命。
后面没声没响的,程箴急了,脑门上屏出一溜汗,他又指了指腰佩和冲牙,心里直庆幸,想还好今日是加意打扮过的,平时哪会戴这些个劳什子。
仍旧是没有反应,程箴腿脚酸软地侯着,直到眼前昏鸦变黑鸦,这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这人应当是早就走了,又忍不住想:怎么能轻成这样?我也是个昏的,竟一点知觉没有……她竟就这么走了,这样的功夫,不用来逞凶斗狠,就抢了一袋钱……竟然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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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柳源街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