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浓郁的竹林间,羊肠小道上,一架驴车正慢慢悠悠地赶着。才刚刚下过一场肆虐的暴雨,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泥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赶车人是个半大的孩子,约摸七八岁的年纪,脑门上扎两个小髻,用红布条绑的紧紧的,手里捏着一根长鞭,正撅着嘴,露出粉嫩嫩的肉肉的脸颊,说话时带上了哭腔,瞧着是满肚子的不高兴:“您怎么能驱使孩子赶车呢!”
那车上堆着些包袱,包袱边斜靠着一个十八九岁的俊俏美少年,乌发用银冠高高束起,足下踩着一双金丝绸缎制成的长靴,一身玄色锦衣,面容惬意。
他的口中轻轻叼着一束狗尾巴草,听了这话,掀起眼皮儿散漫地回道:“小饼儿,你怎么回事儿?”
他在驴车上直起身子,佯装发怒:“小爷我供你吃供你穿,还带你游山玩水,让你赶个车还不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周围翠绿的竹指指点点。
被唤作小饼儿的小侍童听罢,嘴撅得是更高了:“还不是殿下你自己对王上许诺,借着和亲的由头,让朔国放松警惕,潜进去打入内部,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朔国……”
他转头瞧了瞧荼磨特意染黑的乌发,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下去。
方才为了救一对父女,还把上弦月给丢了出去。小饼叹了口气,心想这位爷怎的如此好管闲事起来,那刀名贵且锋利,一看就是上流货色,他还想着到了朔国能换些钱币使使呢……
荼磨闻言伸手揪了一把他的小髻,朗声笑道:“你家殿下我骗骗那位的话你也敢拿来当真?”
和亲是真的,攻敌他倒是没甚么兴趣。父君聪明一世,怎能看不出他的胡闹心思。左右瞧着是没指望儿子立下劳什子军功,且对于朔国,他也是自有分寸,不容他人插手。荼磨便是瞧上了这一点,才口无遮拦地说要刺探敌情。
他唇角微扬,眸中生辉,不知为何,心里满是与陈颂禾再次见面的缕缕舒适,虽是未能露面,但他莫名知道,陈颂禾定能凭着那把上弦月识出自己的身份。
“救命之恩,你又要如何报呢,阿颂?”
他蓦然低语,笑意不减,学着陈筹的样子轻轻念着陈颂禾的小名。
……
“啊——啊啾!”
陈颂禾打了个喷嚏,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陈筹勒了勒缰绳,在她面前停下,担忧地问:“阿颂,可是淋了雨着了风寒?”
颂禾揉揉鼻尖,哑着嗓子道:“不……没……。”
一出口便是嘶哑低沉的音,陈筹皱着眉,没再问话,心下却是有些焦急。
听这声音,陈颂禾定是着凉了,前不久才经历了生死劫,眼下真该好好歇息才是。
他瞧着前方像是有烟火的样子,忙开口鼓舞道:“阿颂你瞧,前儿个有家客栈,我们歇息一晚再上路吧,明日一早定能赶回上京。”
“好。”陈颂禾唇色苍白,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衣物,她抖抖身子,勉强撑着眼皮应了一声。
才消停半刻,乌云又席卷而来,天色转眼间又暗沉下来,好在两人在第二次风暴来临前已躲进了客栈,店家夫妇开了两间房,又摸索出两套旧衣物送了上去。
颂禾舒舒服服地在桶中沐浴,蒸气养人,让她差点要在水里睡了过去。
她强打起精神在浴桶中站起身来,擦拭着洁白如玉的肌肤,忽然瞧见腰间那一道骇人的疤痕,她轻轻抚上去,眸中情绪复杂。
换上干净的衣物后,陈颂禾愈发觉得头疼,她耷拉着脑袋上了榻,而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雨丝又洋洋洒洒地袭来,荼磨与小饼儿赶着驴车也躲进了此间客栈。
小饼儿摇头晃脑地跳下车,进了客栈便高声道:“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孩童清脆又稚嫩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陈筹正在去找掌柜问问是否能帮忙抓一些治风寒的药物,冷不丁被小饼儿豪气的嗓音吓了一跳。
他转过脸来瞧着小饼儿鼓囊囊的腮帮子,噗嗤一声笑了:“小娃娃,你家长辈在何处?怎的一个人来住店呢!”
前一刻荼磨丢刀救人时,小饼儿正忙着遮掩,并未瞧见陈家父女的长相,此刻见到自然是不认识的。
小饼儿扬起小脸儿奇怪地瞧着陈筹,心里想:“这人好生多管闲事!”他有些害怕起来:“莫不是……人伢子???”
自小宫中老师傅的指教告诉他,别人的问话是要答的,不过这人若真是人伢子还得了?可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人。
于是他赶紧嘟着唇奶声奶气道:“伯伯,我不是一个人,我与我家主人一道来的。”
“哦……你家主人,”陈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没见着有人,复而低头又问:“你家主人在哪儿呢?”
这孩子,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瞧这衣着和气度倒像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莫不是,被人伢子拐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