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初平四十岁以后看谁都不顺眼,尤其陈和安。因为她总还是年轻的模样,两人看上去年龄差越来越大。
但他已经不会缠着李欢迟折腾,惹她生气了,他只是用一些借口默默想把陈和安丢去别的封地。然而陈和安大概也是看穿他的本质,依旧在云雁待着,迟迟不去就国,还总是进宫问安。
见赶不走,他也没办法了。防了一辈子,临了反而享受了一把兄友弟恭。
然而李欢迟在他留下的无数遗诏中翻到一本,若陈和安在他身后显现出哪怕一点反意,直接让严静,或是继任大司马将其诛杀。
他不会给自己的爱人留下哪怕一点隐患。
他的皇陵已经有不少人先他一步进去了,希望他在下面不会寂寞。
葬礼过程中,李欢迟数次忍不住想要将他带回嘎啦山,死了也没关系,嘎啦山的秘境中尸身不腐,还能永远陪着她。但那数层棺椁天堑一样隔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国葬后,李欢迟麻木地整理着他的遗物,很多封遗诏,对应一切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还有很长的,不算是遗诏的一封信,给她的。
他文笔不差,但这封信絮絮叨叨似乎找不到重点,只是细数着从年轻到老,春秋冬夏,雪融花落那些闲杂往事,满足有之,遗憾有之,怀念有之,不像是一封绝笔,更像是留给她的,闲暇时可以重温的书信。
书信最末,让她想他时,可以去太庙看看。
陈初平谥号元,意味着第一个,最初那个,千古万世,由他而生,灵牌已经做好摆进太庙了。
李欢迟一遍又一遍看那封信,和一堆应对各种情况时的遗诏,怎么看都不够。笔墨尚有余香,似乎落笔不久。可无论看多少次,写这些东西的人都不会忽然从她身后出现了。
孙嬷嬷已经很老了,这几日却不眠不休一直照顾着她,她不好折磨这位老人家,只能假意睡去。
她一开始进宫时的宫人,涟漪、卢萍、白虹、黛墨……几乎已经都出宫了,青黄也从一个小太监,变成了宫中太监总管,和陈初平几个元字辈的太监们有条不紊地管辖着宫中大小事宜。
她还住在紫宸宫,陈烟萝让她不用搬走,她也不习惯住在这。
陈初平离开半个月,寝具她还没让换,但上面已经没有他的气息了。
以前陈初平有事要做,她也会先睡,半夜偶尔能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挑起被子,睡在她身边,然后凑过来,抱着她一起睡。
无数次她闭上眼,都能感觉到细微的动静。
然而睁开眼,除了从帷幔缝隙中透出的些许微光,什么都没有。
十里原先一直陪着她的,可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便让她回去了。
李欢迟实在是睡不着,竟然真的在恍惚中走到太庙。
“见过太后。”守卫的士兵见是她,行礼放行,没多说一句废话。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来偷东西,来拿东西,来授封,来救陈初平,没有一次步伐那么沉重。
她推开主殿的门,映入眼帘的一排灵位有些刺伤她的眼。
她不敢仔细去看,好像不用眼睛确定,那东西就不在那一样。
可他是特别的,太常寺把他的灵位做得规格更大,样式也华丽,所以一眼就能看出。
目光接触,李欢迟终于绷不住,从他走后一直苦苦忍耐着的泪水汹涌而出。
“陈靖,陈靖……你凭什么把我困在这然后就这么抽身离开,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把这破世界留给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想要。”她抓着陈初平的灵位,狂吼着:“什么狗屁太后,我不想当,什么元帝,你把陈靖还给我!”
描金的字冰冷而清晰,她哭到说不出话,咳嗽干呕时,耳边却忽然传来另一个哭声。
李欢迟抬头细细辨认,那是一个很小的孩子的哭声,宫中现在没有这个岁数的孩子。
“谁在那鬼鬼祟祟!”灵异之事她也不是没见过,但这宫中有司天监,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她循着声音,走到摆放灵位的架子后面,粗扫了一圈,没看见任何人。
但声音已经很近了。
她惊疑不定地走过去,将三世镜取下来,声音竟然真的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谁在那哭。”她心中有一个念头,这念头让她泪水再度模糊了眼睛。
三世镜中,影像还是她身后殿门的模样,但那个哭声似乎变小了,而且听起来好像在慢慢靠近。
两个拇指忽然出现在镜中,镜子那头的人似乎颇废了一番力气才将镜子取下。
那边也是黑夜,烛火暗淡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张白到有点反光的小脸。
那孩子已经忘记了哭泣,将镜子拿到一个光线稍微好点的地方,哇了一声:“这镜子居然真的能看到别人,你是谁啊?我好像听到你也在哭,你能去亮一些的地方么?我看不太清你……你怎么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