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昌的尸体是被邻村捕快抬过来的,人就死在两村交界之处,距离此处不过四十里。真是造孽,要不是那一日大雨倾盆,他一咬牙也便回来了,哪里会遇到这种事?”
他久久任此事压在心头、不肯说出口的原因与这点有关。
试问谁能接受十多年的老友身死时竟就在离自己不到四十里的荒地丛中呢?倘若他打听得再勤快些,倘若他能提前得到仲昌回来的消息,倘若他抢着赶去同仲昌喝上一场,结局是否不同?
“就在邻村?”孟飞鸾闻言也不由心头一颤。
辗转千里路无碍,却在家门口马失前蹄,这是什么的道理?
“那日官差与随行伙计、林叔宝、林家一干人确认案情时,我也在场。”李叔按着太阳穴,强作镇定,继续说道,“四伙夫证词皆能对上,都说仲昌死于一伙流寇之手。”
“案发夜里,他六人一桌痛饮,庆祝重回故里。席间,林叔宝见邻桌娇娘生得漂亮,多看了几眼,便被那桌的壮汉呵斥。仲昌为邻桌点了一盅酒赔不是,却发现那桌坐着的是村中悬榜捉拿的流寇。”
“他假意加酒水,实通报了跑堂的。但那跑堂胆小,两股战战,惊扰了流寇,邻桌就此夺门而逃。”
“本以为此事了结,众人不以为意。而仲昌入夜前有起夜如厕的习惯,孤身一人穿雨巷的时候……”
孟飞鸾接过未尽语意:“被潜伏多时、心生恨意的流寇杀死了?”
“正是。”李叔点头,“那日雨大,无人出门,尸身第二日才叫人发现。”
方鑫与孟飞鸾对视一眼,显然想到了同一问题。
此番由方鑫先问出口:“那夜住店几人一客房,为何一夜未归,林仲昌的同住之人没早早察觉?”
李叔愣了片刻,当时眼见尸身只顾伤悲,哪里还会想到这许多?
“所言极是。”他语气沉入胸中,好似陷入回忆与思索,“与他同住的多半是林叔宝。那四名伙计相互认识,多半同住,林叔宝与仲昌是一家人,没理由不住在一间里。”
果真如此!孟飞鸾捺不住性子,也开口道:“那我爹一年忙碌经商所得的钱财所在何处?难不成也被流寇一道掳走了?”
寻常人都知道绝无可能:哪有人如厕还随身带着金银细软?
“当日那捕快是这般断定的。仲昌为人细心,对钱财尤为谨慎,那四名伙计的薪早结去了,跟林叔宝虽为兄弟,但定也早定好了分成。”李叔回忆老友从前行事作风,总结道,“如厕带银两,又被流寇掳走是不可能的。”
“这便有了奇怪之处。倘若林叔宝与我爹同屋,一夜未见兄弟归来,如何能安眠到第二日?我爹心细如发,怎么带上银两去如厕?”
将此两问重复了一遍,孟飞鸾心中已有定论。
她神色坚定,面对李庆友问出一直截了当的问题:“李叔,您从前同我说过,您以为林叔宝不是有胆杀我爹的人。那按您对他的了解,他会在此事中处一个什么角色呢?”
“他倘若只是私吞了那点钱,当日见了你,为了怕成那副臭虫模样?”
孟飞鸾又加一问,语调不高,语气却层层推至顶峰。
李叔先前又悲又恨又迷蒙的眼睛里聚出了一团亟待点燃的火,脊背开始颤抖,口中吐出一词:“见死不救。”
“正是,林叔宝当日就寻到了我爹。我爹他尚存一息,林叔宝见死不救。”孟飞鸾将字句咬得清楚分明,像在生嚼小人血肉,恨意尽显,“我也是这样想。”
“若真是如此,此刻也死无对证了。”李叔想通此事却更觉痛心,恨然抱头,“是我当时被悲蒙蔽心智,一时的蠢笨,对不起你们一家二人,对不起我故去的兄弟呐!”
“无妨,我有一法。”
孟飞鸾将手搭在这汉子的脊背上,眸中染火,缓缓开口,“必要让他将不该要的东西交还回来,还不起的,便拿命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