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贵贱有级,服位有等,帝王之家是最看重礼仪,不论舆服、卤簿还是宴饮,都有纷杂繁复的规矩和程仪约束。就好比今天的宴会,虽然皇帝才在三天前说要给淑妃大办千秋,实际上光禄寺早在一个月就已经有所预料,提前准备当日所用食材和器物了。[注①]
而席上,皇帝、太后、各嫔妃乃至皇子公主,所用器具也都不同,太后娘娘命人将斑衣公主挪了次位,虽然于贵人们是极小的不值一提的事,但对于下头司膳的侍膳们来说,却不啻于是一场骤不及防的意外!
司膳官很快调动了一些宫人的位置,并确保呈献给公主的酒膳不出差错,杯盘碟盏也没有犯禁用错了份例,才抚了抚跳动的心头。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大宴了,自那次太后因为皇帝宠幸淑妃太过而发了一通脾气后,皇帝就像置气似的,竟一改往日作风,躬行节俭了起来。
光禄寺上下还为此头痛了好一阵子,皇帝陛下忽巴拉减省起来,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也有样学样节衣缩食,闹得大伙儿忧心忡忡,毕竟上头减省,下头的油水就少了嘛——不过,幸好,皇帝这回扳倒了崔家,龙心大悦,又恢复往常,这才是正道嚒,当皇帝不为穿金戴玉,吃香喝辣,还有什么意思呢?
看着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司膳官大人略有闲心走一会子神,并跺了跺发麻的脚。
忽然,他眼角余光瞟到了其中一名侍膳身上——他与其他侍膳很是不同,宫中做久了伺候人活计的侍膳,远没有妃嫔宫中那些内侍内监那般风光惬意,都是些被磋磨得耸肩曲背的苦瓤子,唯有那个侍膳,身板溜直,挺拔颀长,好似一副行走的衣架子。
况且,他脸生!
司膳官激灵一下,浑身的疲倦一扫而光,定睛又去打量他——正好他随着侍膳队伍走到斑衣公主桌前,微微躬身和公主说着话,司膳官趁此看清了他的面容——星目剑眉,轮廓锋利,身形
他是谁……有人混进宫里来了,而且已经到了斑衣公主驾前!
而公主,就坐在太后膝下左下位置,太后旁边,是过千秋的淑妃,而皇帝正列东而坐!
司膳官要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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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缨自换了位置之后,便一直和新雨两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席上一举一动,见司膳官们在角落里为侍膳们重新调了位置,属于她的司膳官立刻跃入眼帘,她兴奋地挺直了背脊。
直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和满座侍膳十分格格不入的侍者,且不说他那双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就是他行止之间这份怡然自得的姿态,就好像他压根不在九重环宇之中,而是在自家府邸,为朋友或者亲友递茶一样。
而一旁的新雨,也不得不睁大眼睛,稀奇地看着这个“接头人”,这哪是什么侍膳,你说他本是那高座上的贵人他都信。
“公主殿下,请享御膳。”侍膳的声音和他的眼睛一样,有些清厉,不过他那双眼睛倒是很凝重地在公主的身上落了一会儿。
就是这一眼的停驻,让裴缨心里涌起异样心思。
只见斑衣公主忽儿笑了笑,凑近了那侍膳,道:“别的奴才奴颜婢膝,你竟学不会嚒?”
侍膳闻言挑眉,轻笑答道:“看来公主精通奴颜婢膝,可惜我不会。”
斑衣公主脸色涨得发红,显然正攒聚着怒色,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当面这么冒犯她了。那侍膳好似不知自己罪过似的,仍旧学着旁人照葫芦画瓢一般,将一应酒馔果品摆到公主桌前。
摆完了这些,接下来就该是斟酒搛菜,其实这活儿新雨也可以做,毕竟斑衣公主荒唐无度之名远扬,就连在这种大宴上也携宠参加。
所以那侍膳也只是摆好了酒馔,就要举着托盘放下,仿佛他费这么大周遭只是来看公主一眼似的。
斑衣公主手搭上酒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叱道:“侍膳的规矩,你难道不懂嚒?”
新雨也灼灼注视着他。
那侍膳往旁边一瞅,想起那人的确和自己交代的侍膳规矩,进御必辨时禁,先尝之,遂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又搛了几筷子点心,也嚼着吃了。[注②]
这下轮到公主目瞪口呆。
其实,在赴宴之前,她和连星新雨已经盘算了很久,届时该怎么面对对方敬斟酒这个场景——自从承元皇帝因为一杯斟酒送了命,大靖皇宫对于饮食上的注重与检视极为慎重,曾有一次,只不过是送来的菜馔失了本味,太后齐氏便疑心是有人捣鬼,杀了膳房上下七十多人,幼帝白无逸那会子连续做了十多天噩梦,只有跑到裴缨的房间,抱着还只会傻吃傻喝的婴儿裴缨才算勉强安睡些。
所以,她很期待对方是如何躲过重重检查,将那种违禁腌臜的东西带入宫禁内廷,送到自己嘴边来。
连星很怕她着了道,毕竟我方在明敌人在暗,想换了新雨自己陪膳。裴缨不太喜欢在后宫诸人以及王公大臣面前和连星表演公主与宠臣的把戏,毕竟那些人也是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