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我的甜心小爱。”在爱松开手面露疑惑地看着罗莎时,她一把捧住爱的脸,在两侧脸颊留下重重的亲吻,“快去睡觉吧,明天你们要早起呢,到时候奥莉就拜托你啦。”
“那晚安,罗莎阿姨。”
“晚安,小爱。”
罗莎喝完最后一口水,猛地站起身,走进浴室,喃喃自语道:“好了,我得赶紧洗澡、护肤,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脱去衣物,跨坐进浴缸,浴球在热水里发出嘶嘶响声,腾起的热气里是薄荷的清爽与西柚的酸甜。她想着,今晚一直被记忆挤压着,像顽疾不断提醒它的存在,躲不开也忘不掉。
*
1989年12月的某一天下午,日本,某寺庙内
事情发生在她陪同西园寺明也,也就是奥莉的父亲,主持表兄渡边信夫妻的葬礼上。
悲伤如同薄雾笼罩在宾客心中,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庭院内小声交谈。罗莎侧身避开人群,寻找已故夫妻的孤女。
她回想起几天前明也提及渡边夫妇时,言语中饱含敬佩,“信与家族抗争了那么久,还以为终于能得偿所愿,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可没想到……哎,他们夫妻俩算是我们当中最普通,却也最自由的人了吧。”
这才知道渡边信原名铃木信,是西园寺与铃木两大财阀联姻诞下的长子。他从小聪慧过人,是家族的希望,可高中后的铃木信与家人爆发激烈矛盾,一气之下便和他们断绝关系,与无家世的高中女友私奔,还擅自在成年之际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与女友同姓“渡边”。
他极度任性自我的行为很快遭到不满,最后族内决定将铃木信从家族内永远除名。之后几年,明也打听到渡边信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人生理想,在和女友结婚后,诞下一女,即是渡边爱。但谁知后来一场车祸让夫妻二人命丧黄泉。
静静旁听的罗莎同样发出唏嘘感叹,又向明也询问起西园寺的情况,不料想他寥寥几句态度满是不屑,总结下来便是:书香门第的高傲固执、人际关系的虚假复杂。
所以这里什么都没有:看不到挤眉弄眼的虚伪讨好;看不到对逝者高谈阔论的赞美;也看不到故作深情的大声痛哭;寺庙的香火味甚至掩盖住了空气中淡淡的悲恸。
事实上,无论是铃木还是西园寺都只送来了花圈,葬礼仅靠亲戚里做表弟的明也一人张罗,就连她作为意大利人也看出这不符合日本习俗,反而像是对叛徒的惩罚与怨怼。
最终,罗莎在回廊处找到了渡边爱。小姑娘穿着黑色天鹅绒裙子,纯白色过膝袜,一双黑色皮鞋被擦得极亮,光滑的漆面能映出周围的事物,看样子是被主人好好爱护着的。
坐着的女孩还够不着地面,只好荡着双脚把石缝里生长出的野花踢得颤颤巍巍发抖。嘴里嚼着饼干,乌黑的眼睛时而观察人群,时而盯着内室。直到自己坐在她身边后,也没多大反应,依旧在吃着手里的食物。
罗莎凑近问道: “小爱,你还好吗? ”
“我还好,就是有点饿了。”渡边爱口齿不清地回答,“你们为什么都那么伤心呢?”
“我们在为亲人的离开难过。”罗莎用手帕擦掉她嘴边的饼干屑。她想,或许5岁的小孩还不能理解死亡。而她对“死亡”又太过熟悉:亲人的辞世、战友的牺牲、无辜者的死亡,太多太多了。
时间不可变慢,过去不可重来,即使能预测未来,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多年后,小爱是否还能记得父母的样子,是否还能记起这场葬礼呢?
“罗莎阿姨,你是在说爸爸妈妈吗?” 吃完饼干,接过她拿来的手帕,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有数不清的疑惑。
她将这股悲伤与不可言之的坚强杂糅在一起,说道:“没事的,小爱。我们会永远爱着你的 。”,俯身抱住幼小的身躯,心底里对未来已经做好了决定。
“可是他们还在家等着我啊。”
“什么?!”罗莎以为是小朋友故作坚强才说出这样的话,又确认,“你是说你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吗?”
“是的,他们今天早上还和我道别呢。”
“这件事情你有和别人说过吗?”完全不像是伤心过度说出的糊涂话,也不像是故意引起注意的夸张之语,她在女孩的眼睛里找不到答案。
“除了你,没有别人。”
“小爱,那今晚能邀请罗莎阿姨去你家做客吗?我也想见见他们。”
“好啊。”
当提到家人,女童的小手握成拳压在大腿上,哑光质感的天鹅绒形成一股股褶皱。
葬礼仪式接近尾声,罗莎找到还在送别客人的明也,从后面亲昵地贴近他的耳朵,“亲爱的,现在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了吧。”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鬓边痒痒的,西园寺明也褪去严肃的外表,一日的劳累陡然袭来,脚下微微朝后撤了一步,让罗莎更舒服地靠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