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埃,再不复年少模样,一朝乍然相逢,相顾无言良久,唯余沉默。
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在记忆中找寻这张脸,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确信,她从未认识过沈聿。
茫然中生出几分对身份暴露的警觉,沈忆笑着开口:“兄长,曾经见过,我?”
男人倏然收回目光,望着远处,过了片刻,他淡淡地答:“认识的一位故人,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原来是这样。沈忆放下心。
这时,门房的小厮匆匆来禀:“公子,大姑娘,翊王殿下前来吊唁,此刻已到正门。”
他话音刚落,沈忆忽然抬眸,定定盯着他。
小厮脊背一凉,“可、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桓王从年少起就喜欢缠着他这病歪歪的四哥,鞍前马后地照料着,唯他四哥马首是瞻。沈忆绝不信,翊王会对桓王大闹丧仪一无所知,还正巧在桓王离开后才姗姗来迟。
所以,桓王来闹事……其实极有可能是翊王授意的。
可今天是沈庭植丧礼的第三日。
沈庭植是为了守卫大魏的江山,活活累死病死的。
而他季祐风,是魏国被寄予厚望、最负盛名的四皇子。
他怎么能——!
久居高台上,长对冕旒前,当年她认识的那个温润沉静的少年,终是面目全非了。
沈忆扯扯嘴角,“没什么,下去吧。”
沈聿忽然开口,随口一问般:“怎么,同翊王很熟?”
沈忆心头一震,差点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有表现如此明显吗?
顿了顿,她镇定自若道:“不熟,只是认识。”
沈忆随即抬起眸子,似笑非笑反问:“倒是兄长,似乎和翊王很熟?”
若果真是翊王指使桓王来沈家闹事的,他此刻登场,除了向沈家施恩,好拉拢这位刚刚归家的沈家大公子以外,沈忆再想不出其他值得翊王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自古以来便是弄权之人常用的御下之术。
沈忆不信沈聿没看出来。
可沈聿的神色分毫未变,她什么都没从他面上看到,只听见男人的嗓音低沉平稳,淡淡答道:“也不熟,只是认识。”
沈聿似乎不想再多说,负起手,“我来迎翊王,你去歇息。”
无需沈忆回应,他自然而然地对阿宋说:“送大姑娘回去。”
仆从们簇拥着沈聿离开了。
沈忆心不在焉地迈开步子。
可就在那一瞬,电光火石之间,她霍然抬头。
翊王是谁?
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儿子,是和瑾王这个长子一样有望被立为太子的皇子,是她早就考虑好的成婚人选之一。
之前因为沈庭植严令不许她与皇子私下往来,所以直到现在她还没能在翊王心中留下什么印象。至于之前……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翊王早已不记得她。
沈忆原本的打算,可是要趁着打理丧事好好在他面前露个脸。
然而现在,仅仅是因为翊王授意桓王大闹沈庭植的丧事,她竟已对他生出不满,全然将这事忘了。
可她分明……恨沈庭植!
他死得不体面、不安宁,她难道不应该拍手称快、感谢翊王?
方才的记忆一帧一帧从脑中划过,沈忆全身血液都凉了,心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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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之后,沈聿送翊王出府。
男人身形颀长清瘦,如今只是初秋,他却披着竹纹天水碧薄氅,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唇边始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站在府门前时,一阵秋风卷来,翊王不由咳了声,身侧婢女赶忙为他递上手炉。
临上马车前,他忽然停下脚,侧过脸笑着道:“连卿,孤方才提的事,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沈聿面上微微一笑,眼底却毫无笑意,“翊王殿下,不必了。”
季祐风深深看他一眼。
原本想着,先让桓王闹上一通,来一个下马威,好让沈聿看清沈家如今的局势。
这时他再出手拉拢,定然事半功倍。
谁知,他方才从家国大义讲到沈聿一家老小,几乎说得口干舌燥,这沈聿却八风不动,淡淡回了一句:“臣出家修行多年,战场也好,官场也罢,早与臣无关了。”
“至于沈府一家老小,那沈二与我同父异母,自是算不上亲手足,沈忆更是一个与臣八竿子打不着的养女。为这两个人,实在不值。”
思及此,季祐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连卿,那年在梁地究竟发生了什么,怎的你执意皈依佛门,甚至直到今日,还不肯放下?”
台阶之上,沈聿面容漠然,淡淡反问:“殿下说的那年,是指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