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相遇,让她得以亲睹过裴宁轩的许多面。他有过云淡风轻,亦有过盛怒不甘;有过淡漠疏离,亦有过动情柔温;还有过春风满面和愁云惨淡时。可唯独像今日,凤眸微瞪,惊讶中透着点点笨拙呆然,与那张聪明脸格格不入的神态,却是安子夜头一回撞见。
虽这无关痛痒,但仍令她心里生出丝缕得意来,安子夜微不可查地挑了挑柳叶眉。
裴狐狸以为她今日是要捅破相安无事的表皮,从此与他正面交锋,或和他达成什么交易吧。
可惜只猜对一半。
她来,的确是要亲手撕开假象,可这只不过为了今后不再做邵淑的替死鬼而已。
“你不是邵淑?”
裴宁轩收敛心绪,话语间也再辨不出半点讶异之色。
他弃了指间捻玩的棋子,默然审视着对面人,“有何为证?”
“我并无实证。”
悠然一笑,安子夜垂低视线,慢条斯理替自己再斟了盏茶。
“可王爷很容易就能知晓,我所言非虚。”
“怎么说?”
“听闻叶羽昨日生擒了一个刺客?王爷必早已审问出她背后是何人指使吧?”
裴宁轩沉默半息,轻笑,腾开折扇。
“邵鸿。”
“不错。”安子夜稍稍顿住,抿口温茶,压下喉间涌起的刺痛感。
“九公主何等受宠,月桑举国皆知,而今正值芳华却为两国交好远赴他乡和亲,按理更该冠以殊荣,可这位素来疼爱妹妹的兄长缘何反常,竟屡次出动暗卫刺杀?
那是因为,前往和亲的,并非九公主,而是我这个与她容貌酷肖的外人。
邵鸿疼爱妹妹,找人替嫁,可此举属实冒险,一旦败露,两国必生龌龊,月桑势微难担后果,邵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选择让假公主彻底消失。若事成,届时知悉真相的唯他兄妹二人,自然能心安。”
一口气解释完,安子夜缓了缓。
估摸着这说法够裴狐狸消化好一会儿了,便也不心急,捧着银兔毫盏颇有雅兴地品起茗。
穿来这些时日,旁的不敢说适应,唯饮茶实实在在被她养成了习性,还是多亏王府的这些上等好茶,入口甘冽,齿留余香,丝毫不会叫人觉得乏味。
裴宁轩原本垂着眼帘,专注于替嫁这荒唐事,忽闻细响,抬眸,那人惬意饮茶之态便毫无预料撞进了他眼底。
她背向门扉而坐,霞光缓慢沉坠,黯淡万物,却独给她镶了层柔和光影,令人目光只能落在她那双灵动忽闪的弯翘长睫上,流连于那裹着碎光的琥珀瞳里,再溺进那两片柔软红润的唇瓣间。
比起昨日随时会咽气的虚弱模样,还是当下顺眼多了。
“这皆是你一面之词,本王如何信?”
裴宁轩悠悠然捻起一粒白子落在棋盘,随后又动黑子对抗之。
这便是他惯玩的单人对弈,安子夜见的比谁都多,当初刚瞧见甚至同情了人家一把,如今再回顾,只觉是自作多情。
她不假思索,“我虽不知邵鸿将九公主藏于何处,但王爷神通广大,只需派人去查,就算寻不到公主,必然也能查证出,我所说乃千真万确。”
当然,安子夜虽口中如此说,但心里却清楚,裴宁轩在逼问出邵鸿这名字时,就已遣人去查了,身份败露也是迟早。
这便是她为何要来坦白的缘故。
一来为抢占先机,同件事,从她口里说破的,和裴宁轩自己查出并斟酌推敲的,予人观感自是也大为不同,前者于她更有利。
二来为趁身份败露之际道明立场,虽不敢断言裴宁轩动杀心全是因她的身份,但必定有这因素,早日言明,终归是利大于弊。
“王爷,我并非九公主,自然不打算承其亲缘,担其罪责,任何利益牵扯皆与我无关,那些个阴谋算计我也不欲掺和,若需让出王妃之位,我也会二话不说配合你。我不求其他,只想保命。”
安子夜目光灼灼,坚定迎上投来的锐利视线,不躲不闪,乃至连眼都索性不眨,唯恐对方感受不到自己的真诚。
这场交战里,是她的坚持占了上乘。
裴宁轩先一步错开视线,虚虚握拳抵在唇畔轻咳了咳,旋而继续摆弄自己的棋盘。
“既只为保命,那当初又为何同意代替九公主和亲?”
“我非自愿!”
对邵鸿的愤懑尚未消,冷不防提这事,安子夜难免激动,声量不自觉拔高了些,待对面人抬头望来,她方反应,抿唇一笑,恢复素日的温和。
裴宁轩失笑。
“那还烦请王妃仔细说说这故事,本王才好决断,到底要不要信。”
原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安子夜听他如是说,立即将自己被药晕,从陌生地方醒来并被威胁,再到一路自月桑入南乾,事无巨细尽数道来,尤其说起被困的那几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