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大夫是公羊梁。
世无可避,既然已经身在恪州,他便要施展治病救人的抱负。于是不顾龚嵊生气,毅然到恪州营做了军医。
他的医术全然继承了老师龚嵊,不在其之下。
召侯身边的下属急得像有狼追一般将他请来,然后他便在旁边的一处帐子里等着,这么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天将将擦黑。
脾气再好的人,这样耗费耐心,也会不耐烦。
公羊梁在门口抓了一个士兵,问起来才知道,是这两日城中一直抓探子,结果有几个人鱼死网破,在城中放过,烧了一大半东街。
本不用衡沚关心火势带来的损失,可这位最终还是带着伤病,亲自去跑了一趟。一来一回,到这个点上也算正常。
公羊梁摇了摇头,也不知说点什么好,背上药箱便去了主帐。
衡沚面前堆着今日没处理完的州务,无论士农工商一应按日子码放在案头,像座小山似的,将人遮住了一半。
只怕是天子案头,如今也没这么多烦劳了。
“脱衣裳。”公羊梁没再看衡沚,径自打开了药箱开始准备施针。
这处伤,据云程的描述,是他师父龚嵊亲自治的,来营前还特地去看了先前的诊录,早就有所准备。
衡沚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才发觉来的竟又是熟人,“公羊先生?”他停笔走过去,“许久不见了,龚先生近来可好?”
明晃晃的银针,放在烛火前燎着。
公羊梁一丝不苟,嘴上应付着答,“能吃能睡,比你康健些,快点脱。”
这又是什么人惹了?
衡沚奔波了一日,眼角眉梢都是疲倦,也懒得再问。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袍,就近在宽椅上坐下,将半边臂膀露了出来。
“听闻,崔娘子的铺子,也受了波及被烧了。”
一针下去,衡沚疼得弯了腰。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臂膀累及左手,无力垂着,右手紧攥着椅背,额上、手上皆暴起了血脉青筋。
衡沚也顾不得他问,不知自己方才被扎了什么穴位,比那旧伤还要更疼几分。
即便如此,仍是沉默地受了,没出声。
公羊梁一怔,而后冷笑一声,明知这痛已非常人所忍,仍要刺他几句,“召侯的身体,不过如此。若再不当心些,你娘子再五年就能改嫁了!”
云程进来奉茶,一听便不乐意了,“公羊先生,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衡沚被迫伏着身体,一点点缓着。伴随着灼热的痛感猛烈侵蚀着他的意识,眼前一片金星,听人话都听得不真切了。
公羊梁扎的位置正是他旧伤犯体,淤塞的穴位。正是在宕县丛林中,左肩被伤的那一处。
伤口久久不愈,失血又多,大雪的寒气侵入,并未及时拔去,本就成了遗症,之后又中了毒。虽是龚嵊医术高超,但遗留的症结不发则已,发作起来一定是疼得磨人,让人不得安生。
银针下的皮肤迅速开始发淤,待淤血冒出来,痛劲儿也便缓和了许多。
衡沚想笑,却无力扯动嘴角,“你竟还在惦记我夫人。”声音不高,咬字亦很勉强,是还在忍。
公羊梁这才慢悠悠动手,将一处止痛的穴位,不紧不慢地用银针封上,“小侯爷这是早就看出来了吧?是又怎样,你们行军打仗之人,新伤摞旧伤,又不拿身体当回事,我惦记惦记怎么了?”
“先生不是这样的人。”这一番话,并不能惹恼衡沚什么,“夫人在身侧时,常与本侯言,公羊先生是极良善之人,无论医术还是人品,皆是一等一的好。”
公羊梁那狠了一半的心,忽而又松了。
这两口子,当真是无话不谈。明知他公羊梁是对阿姀有意,却根本没当回事,说不准茶余饭后,拿这事当谈笑来讲。
衡沚看不到的地方,公羊梁半是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这半辈子没动过心,唯一一次,竟是位金尊玉贵的公主,还是已然成婚且夫妻和睦的公主。
即便是早早放弃了,如今回想起来,心口某处,也仍酸涩得很呢。
公羊梁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利落地写了方子,“拿去按方抓药,吃几副,可保阴雨日无虞。”
云程接了药方立刻便去了。
帐中只余公羊梁与衡沚两人,他又叹了口气,喃喃着,“惦记又能怎么样呢。”
衡沚闭着眼,勾了勾唇。
虽然有人惦记着他怀中这颗明珠,但好在对方似乎很清楚,即便是惦记着也于事无补。
公羊梁对他,不过是刀子嘴。
撤下了针,一盒药膏搁在桌上,挎上药箱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道,“听我师父说,为马家事,怀乘白先生早就到了长关,在马家见了崔娘子,你是在操心这个吧?就算是为她,你还是多撑些年头,少折腾点身子吧。”
一句尚且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