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来,周梧去过很多次烟霞关,但一道深渊天堑就把他拦在了关外。
深渊天堑足足有半座城那么宽,中土大地在此陡然凹陷千百丈,刀削斧凿般的赤红秃岭绵延不绝,仿佛大地鼓鼓囊囊的血管,诡异而又凄美。
枯涩、干燥、黄尘飞满天,荒无人烟,处处都透露着死亡的信息。
他进去过很多次,一次迷路了,差点渴死在路上。
一次遇到一堆已经风干的白骨,还顺便收了几个孤魂野鬼;
有一次,滚滚黄沙中,他依稀能看到“烟霞关”几个漆红大字,他想着爬也要爬过去。
砾石飞沙,刮在脸上深深浅浅的疼。十指如同干枯的松树皮,手背皲裂,黄沙灌进伤口,像撒盐一般,又痒又痛。
当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爬过去后,却见一个约九尺高的神秘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头戴斗笠,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口罩,手里提着一把纹饰繁琐的黑鞘大刀。
黑衣人没有杀他,而是劝他回去,因为哪怕过了他这一关,也才算过了烟霞关的一半。
周梧顿时深感绝望,两眼一黑。
晕倒前,他见那人的提刀的手稚嫩柔软,小指指节比普通人要多一节。
他想,运气真好,居然遇到一个和小师妹一样的四节小拇指的人,只不过这人比小师妹高了许多。
要是小师妹在就好了。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余越当年怎么过的烟霞关,如今又怎么出的烟霞关。
看着余越脸上那道尚未痊愈的血痕,他想,难道她也是这样千辛万苦出的烟霞关吗?
“师父怎么说的?”余越问道。
“师父说你有你的命数,叫我们不要参与。”周梧回道。
“那你有参与过吗?”余越又问。
“嗯?”周梧不明所以。
“就是……”
余越蹦蹦跳跳几步,跑到周梧前面,一边退着步子,一边甩着袖子上的飘带,问道:
“就是你有没有来烟霞关找过我?”
“当然有啊!”周梧脱口而出,底气十足。
“我就知道!”
白纱飘带在小拇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余越扬起头,得意地说道:
“我就知道周梧师兄对我最好了!哪像方寸师兄和顾随师兄啊!”
余越皱鼻嫌弃道:
“尤其是方寸师兄,平日里一口一个对我最好了,最爱我了,结果呢,哼!肯定一次都没有来烟霞关找过我!”
“其实方寸他……诶——师妹小心!”
右脚踏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倒去。
从周梧紧张的神情中,余越反应过来,随即一个旋身,腾空而起,而后又轻飘飘落地,蜻蜓点水般,一脚踩在路边水缸的荷叶之上。
余越炫耀似地对周梧说道:
“怎么样师兄,我的轻功还不错吧。”
周梧无奈地笑了下,一言不发地指着余越身后。
一张白色的方块纸从眼前缓缓飘落,随后是成百上千张方块纸,纷纷扬扬飘落身前身后。
余越取下落在发梢上的那一张,纸薄而糙,就像……纸钱一样。
就在余越转身的一瞬间,高亢刺耳的唢呐声冲透云霄,笙、钹、锣、鼓,一齐作响。
狭窄逼仄的巷道里,近百人身穿孝服,头包孝帕,浩浩汤汤的的送葬队伍,从巷子头一路延伸到了巷子尾。
走在最前面的,除了奏乐的仪仗队,还有引魂幡队。
前面两条引魂幡,白底黑字写着“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后面的引魂幡上则写着“替天行道”,“轮回无常”。
“这轮回宗的道修,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不知道这次又要杀谁。”
“听说轮回宗的左掌教使前几日死在了紫竹林。”
“啊?左掌教使?轮回宗的左膀右臂,怎么会被杀了呢?”
“好像是被无情道的人杀的。”
“哈哈哈哈……这才是天道好轮回啊!”
益州是中土十三州的重地之一,城中大大小小的道修不计其数。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巷头巷尾便聚集了乌泱泱的一群看热闹的道修。
余越站在周梧身边,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送葬队伍,一边纳闷哀乐怎么奏这么久还不停,一边又困惑,怎么队伍后面的人还越来越多了。
还有好几个天上飞的,落脚的时候,踩得瓦片嘎吱作响,这轻功也太差了吧。
余越本来是想让这些送殡的先走,结果等了半天,他们一直在原地奏乐,不进也不退。
不知为什么,还个个都虎视眈眈地望着余越。
什么仇什么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