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野鸡,牡丹不像牡丹,像烂菜叶。
“配色不对,用线也不对,我请了那么多技艺精湛的绣工来教你,你究竟认真学过没有?”
文氏将那块绣帕掷到薛婵脸上,怒目圆瞪道。
薛婵抿了抿唇,未说话。或者说,她实在懒得去说。
赵姜忙帮着找补道:“女郎的的确确认真学了,只是这凤穿牡丹难度不小,女郎才入门,恐怕很难完成。”
文氏听罢,觑着薛婵道:“自己不争气,还要别人替你找借口,你羞不羞?”
“纵是只学了一年,也不该是这样,你鸢儿阿姊当初也是学了一年,就能绣出金狮,你再比比自己,可有自惭形秽之感?”
薛婵心平气和道:“并无。”
“你!”文氏气道:“毫无羞耻之心,真是个孽障!”
薛婵勾了勾唇,道:“母亲把我扔在乡下,十五年不闻不问,如今又急得揠苗助长,我实在搞不懂母亲的心思。既从前都没管,现在又何必盯着我不放?”
“正是因为从前没管,方养成了你这浅薄无知,粗俗不堪的性子,今后更需严厉些,免得你愈发轻狂。”
薛婵毫不胆怯地看着母亲,“在母亲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你能这样问,可见连自知之明也没有。”
句句带刺,句句淬毒。
这竟是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说出的话,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薛婵不是面子薄,只是听到这样的谩骂,一时半刻,实在难以做到心下无波。
母亲对她,绝不是“狠心”二字可以形容。
她降生后,为她洗三的大巫曾对母亲说,他们母女命里相克,水火不容,只要有她在,母亲日后断无子息运。
就为了这句谶语,母亲毫不留情将她割舍,流放到乡野自生自灭,身边只跟着一个年轻的乳母赵姜。
乡间缺衣少穿,离郢都百里之遥,她病了也好,饿了也好,母亲从未派人来问过一句。
幼年,她时常缺吃少穿,为了养活她,赵姜甚至去出卖身体换取粮米。
可赵姜从不吝啬用溢美之词去形容她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出身高贵、聪颖练达、才貌无双、典雅端庄……
这些美好的字眼,给她编织了一个充满谎言的蚕茧。
那时她最盼望的事,就是有一天母亲能来接自己回家。
她想亲眼看看赵姜口中镶着金玉的马车,五彩丝线织就的华服,还有整只放在炭火上炙烤的肥羊。
她盼了十五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有一天,盼来了郢都接自己回家的车马。
她欢欣,雀跃,和赵姜抱在一起哭泣——母亲果然没有忘记她。
可等她回了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唤一声母亲,就被拉着走到病弱弟弟的床榻前,放了一碗血。
弟弟病了,巫祝说,需要手足之血救命。
若非如此,母亲恐怕也想不起她这个被丢弃在外的命中克星。
回来的第一天,赵姜给她织了十五年的蚕茧就破了。
……
文氏嫌弃她粗鄙无文,便逼着她学习刺绣磨炼心性。可她幼年因荣养不足,目力极差,天一黑更成了睁眼瞎。
刺绣这种熬眼睛的活计,她一日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时辰。
她说了吗?
她当然说了。
只是这一切落在文氏眼里,不过是偷奸耍滑的借口。
薛婵很快从过往的记忆里抽离出来,淡定地转过身,拿起放在蔑篓里的一把剪刀,“咔咔”两下,便将绣帕绞烂了。
文氏震惊地看着她,明明怒极了,却还是忍不住轻嗤道:“三日后,你姨母要在宫中举办绣宴,想看看家中子姪们的绣工如何,你这样的,我看也不必去了。”
说完,文氏便拂袖而去。
赵姜已吓得浑身发软,待文氏走远,拉着薛婵的手道:“我的心肝,你这是做什么?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得罪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能忍一时就忍一时吧。”
薛婵立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绣宴……
她凝视着远处一泓碧蓝的天空,瞳孔越陷越深,深到不见底时,忽然道:“三日后的绣宴,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