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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水月(1 / 2)

从旅邸出来,迎面便是青陵城最为浩闹的通衢道。

青陵乃江北重镇,是雄踞南北襟喉之地的要冲,往来樯橹如麻,人烟阜盛,观其清平繁华之气象并不逊于都城。谢屏流连市肆,一路走马观花,想遇上一两件合心意的字画清玩,明日去拜访泰山老大人,手头上不备些礼总归说不过去。

前世的惯性记忆一时半刻是走不出来的,他上辈子恭恭敬敬喊了邱穆六年的岳丈,尽管此时两人的身份已有云泥之别,可是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周全些。

沿街走了半日,谢屏一无所获,想起青陵城南处好像有一片极负盛名的湖,名叫晴鹭湖,是一处文人墨客扎堆儿的雅地。朝中现任的吏书徐筑早年客游晴鹭湖时,似乎也曾留下小诗两首,朝野皆道词句新雅,逸趣横生。

谢屏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是将暮未暮的时分,日色昳丽,铺展在街巷林立瓦顶之间,一寸寸化开流金般的辉泽。谢屏乘轿向南而去,轿夫想来对对这段路记得烂熟,脚程很轻快,不一会就停到了湖畔。

谢屏下轿,付完了银钱刚要匀出视线欣赏湖中美景,身侧忽地走过一对熟悉的身影。

“蕴蕴跟着我们回了槐县,她有什么出路?”

“什么出路?嫁谁不是嫁?非得上赶着给侯爵府做妾才叫出路?”

是邱穆的声音。谢屏眸光微闪,片刻间缓步跟了上去。

“我的女儿去给人家做妾!那我的名声呢!传出去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邱穆忿忿地瞪了燕文珠一眼。

“你就只知道你的名声!”

燕文珠终于抓住他道德上的失矩,嗓音抬高,乘胜追击,“你爱惜你的名声,胜过疼惜你自己的女儿百倍、千倍!”

邱穆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别过脸去,“我懒得跟你说。”

两人彼此怄着气,谁也不搭理谁,前后沿着湖畔走了一会,经过一方凉亭又不约而同地停步过去歇脚。

燕文珠思忖了许久,主动打破僵局开口劝他,“去侯爵府,即便是妾,也好过在槐县贫苦度日。谢屏打发来的那人也说了,他们宣毅侯府不会趁人之危,又怎会苛待了蕴蕴。”

邱穆面上隐含愠怒:“这还不叫趁人之危?”

“若他心里真有蕴蕴,你跟蕴蕴在刑部监关了那么久,他可曾去看望过?可曾为你们奔走打点?”

这下轮到燕文珠沉默了。

体面了半辈子,她又何尝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为人妾室。只是槐县太过穷苦,比庸州还要贫弱几分,她可以吃苦,但更想蕴蕴留在繁盛的都城。

一阵脚步声渐起,在两人面前大大方方的停下,“不曾想在此间遇上岳丈岳母啊。”

燕文珠侧眸,看见了在亭口闲闲立着的谢屏,眉宇湛澈,萧疏轩举,正温笑注视着她和邱穆。

“谢屏?”邱穆冷冷瞥他一眼,“这么快从都城追到青陵,骑了几日的马?”

谢屏颔首,“劳岳丈大人挂心,为了来回赶路方便,我在翰院告了足足半月的假休,不会误事的。”

“我家与侯府婚约已断,小谢侯这声岳丈,恕我担当不起。”

谢屏好脾气的笑笑,和煦道:“是我记错了,我要纳邱娘子为侧室,虽然不是正妻,但我也想叫大人一声岳丈。”

邱穆的目光沉如幽潭,“我还没答应让蕴蕴入侯府。”

“早答应,晚答应,不都是一样的结果吗?”谢屏撩起袍,自顾自的在亭边坐下。

邱穆被他放肆的语气所激怒,猛然站起身厉声喝道:“竖子!你还要图谋什么?”

图谋什么?谢屏笑了笑,他的确别有所图,可又怎会轻易示人呢。

他要把邱露执困囿在侯门深庭做个卑微的侍妾,一生不见天光。要她只能枯守在小小的四方院落里,看着他娶妻生子,和乐美满,数十年如一日地期望他片刻的垂悯。

杀人易,诛心难。

直到将他身上的沉疴旧痛一一报还,剥夺她幸福的权利,诚如她从前剥夺他时一样的狠绝。

邱穆指着他恨声道:“定亲那日,你迟迟不来,巳时却捏着一道圣旨来我家耀武扬威,你……你敢说你就没有包藏祸心吗?”

谢屏仍然是那副沉稳有礼的姿态,可口中吐出的话却毫不客气,甚至到了蛮横的地步:“就算我包藏祸心,可是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境遇,岳丈真以为自己有胁迫我的资本吗?”

“更何况,”谢屏走近丈许,倾身把低沉的声息递到邱穆耳边,“岳丈大人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失了太子的庇佑,宁州那处俱是肃王的爪牙,如今能护得住岳丈,护得住邱露执的……”谢屏微笑着拍拍他的肩,“惟有我宣毅侯一人。”

邱穆嘴角抽搐,胸口处袭来一阵锐利的闷痛,他打落谢屏的手,想张口痛骂,想据理抗争,可那些话在唇齿间来回滚动,始终未能畅快地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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