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①。
前厅门大张,刺眼的红和惨淡的白交织着,颇有些不伦不类。
十来人团团挤在八仙桌旁,争相往文辞跟前凑,想要跟她上话,屋里简直比集市还热闹。
桌上正摆着一摞喜服,鲜艳的布料红得扎眼,繁复的金线细密地团绣着鸳鸯。
文辞神色淡淡,伸手摸了摸。
刺眼的阳光从大敞的窗口泄进来,跃动在金线上,略有些晃眼。她闭了闭眼,才听清了眼前人的话。
“今古你瞧,这可是云锦的料子,请了最好的绣娘手绣的!就是整个宁城,也难找出这么体面的嫁衣了!”
文辞字今古,父亲骤去时她还未及笄,是她的傅母②月初给取的字,想她文追今古,成就一番不亚于男儿的事业,很有野望。
说话的这个马脸妇人,是她的二伯母,父亲的亲二嫂。此刻这位二伯母挤着假笑,拉着文辞的手,显得很是亲昵。
但在她的眼里,文辞看不出一丝真情。
天略热了,文辞只觉得掌心湿滑,黏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她轻巧地把手抽了回来,也没避着人,慢条斯理地拿绢帕擦了擦。
文二夫人眼角抽了抽,清了清嗓子,把手收了回去。
也无怪文辞对这些亲戚没有好脸色。
父亲过身刚满三年,为最后送别亡人,昨日,文辞刚命令全府挂白。赶巧了,今早竟就有人送来了大红的喜服过来。
别提多讽刺了。
孝期一过,这些人就迫不及待上门来给她说亲,一天都愿意不多等。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③。
——都想吃绝户罢了。
先祖父文振宗膝下三子,大伯父做些小生意,二伯父雇人种田,只有父亲读书有所成。
先父文渊字子深,家里行三,曾考得三甲进士,做得几任小官,挣得数处田宅。
祖父过世后,兄弟三人分家,当属她家资产丰厚。父亲骤然因病去世,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惹人眼红。
本朝律法规定:身丧户绝者,所有部曲、奴婢、店宅、资财,并令近亲转易货卖,将营丧事及营量功德之外,余财并与女④。
但亲戚们却以她未成年为借口,认为她年纪小,无法继承财产,强硬地想“替她”打理家业,甚至搬进了她家宅子。
那时文辞十二岁。
她直接整理诉状,递给了县衙。
过堂申辩时,有司认定她合法继承财产,并且可以在及笄时改立女户,享受轻徭薄税的待遇。
有了这纸公文,她直接叫下人把“鸠占鹊巢者”撵了出去。
这下亲戚们都傻眼了。
但钱财动人心,还是有人蠢蠢欲动。他们想逼文辞签下代掌家业的协议书。
那时,一纸文书就放在眼前桌上,多少人眼冒绿光,想逼着她按下手印。
文辞直接请出了母亲留给她的宝剑青霜,拔剑出鞘,劈碎了那纸文书。
力道之大,连结实的梨花木桌子都被砍出一道深痕,碎裂开来。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文辞恣意一笑,亲了口毫发无伤的剑刃,利落地收剑入鞘。
无人再敢与她对视。
三年来,无人敢和她提过代掌家业的事情。
现在这张桌子,已经是换过新的了。三年一过,眼前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来找不痛快了。
对于这些亲戚来说,她外嫁是不能外嫁的,外嫁不就把资产带到别家去,肥水流了外人田④吗?
所以他们想要给她招赘,再慢慢谋夺。这赘婿的人选嘛,自然也是跟他们沾亲带故好拿捏的。
“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还没回话,身边伶牙俐齿的小丫鬟侍书已经气笑了,说出了她的心声,“问名纳吉都没有,也没请媒人上门,恐怕于礼不合吧?”
二伯母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婆子拧眉斥责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个小丫头插嘴的份!”
嗬,来她这儿立规矩来了。文辞看戏似的喝了口茶,睨她一眼:“是了,主家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文辞眼神淡然,却暗含警告之意。二夫人想起她一剑劈裂桌子的事情,有点害怕,斥了几句下人不懂事,又堆起个笑模样,回身劝文辞。
“今古,伯母也是好意。你爹一去,这终身大事,可不得我们替你操心吗?这许家二小子就是心诚,早早给你备下了婚服,就等着进门伺候你呢!”
看着她眼巴巴地望向自己,等着自己表态,文辞淡淡出声,打破了她的希望,“不喜欢,下一个。”
文二夫人焦急劝道:“今古,我看许家二小子真不错……”她努力地找话来夸,还没说完就被挤开了。
旁边丰腴圆润的文大夫人早就想开口了,她直接上前,用体重优势把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