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辞想要离开,就不能让亲戚们知道,否则又生出无尽麻烦。
恰好近日,有一位朋友出嫁,文辞要赶去参加婚礼,这样出门,却是谁也挑不出错的。
文辞准备带着仆从先走,行李杂物让镖局来运,到时候在那边会合。等亲戚们反应过来要寻人,早就人去楼空了。
在晚宴上和方景说了这事后,方景却显得很紧张。他担心文辞在路上遇到危险,非要护送她去。
文辞好笑,“你此次平安归来,还不去找陆叔叔报个平安?他想必也十分牵挂你。”
这位陆叔叔名为陆仁山,是义丰镖局的镖头,与文辞的父亲文渊也是旧识。
方景幼时失怙,跟着杂耍卖艺的到处流浪,胡乱学了些本事。后来因为被地痞流氓勒索拿要,跟人起了冲突,被人打得伤痕累累的丢在巷子里,是路过的陆仁山救下了他。
因此,陆仁山对方景有救命更兼教养之恩,亦师亦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就是方景最重要的家人了。
方景回来时,陆仁山回安岭去了,刚好不得见。
义丰镖局总舵在安岭,分舵却在各州都有分布,宁城也有一分舵。
方景停了筷子,喝了口甜酒正色道:“我先护送你过去,等你安顿下来,我再赶去找陆叔。到时候我也从镖局带些人,替你押送行李。”
这样是很保险,但是方景得绕路很远。
周朝分州郡县三级,友人在清河县,在宁城县北一百里。这两都是越州吴郡的,只是宁城繁华,其实算是郡的待遇。而陆仁山在安岭郡,是隔壁州的首邑,在宁城南五百里。
方景这么一来一回,额外多走两百里。
文辞摆手,“何须这么麻烦?我去参加婚宴,你去找陆叔,等我那边事毕,你们也快赶过来了,岂不正好?”
方景神情紧绷,捏紧了手中酒杯,“不成!那你去清河这一路,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不怕麻烦,就怕她出事。
少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关心,文辞喝下一口梨花白,舌尖初觉清香甘甜,入喉又尝出些酸涩辛辣。
要说两人亲近,方景此时却坐在离她最远的座位。可要说疏远,方景眼中的担忧分明真切极了。
“哪里有这么多危险了?”文辞安抚他,“宁城到清河,坐船也就两天就到了。我自己有些武艺傍身,随从们也会些拳脚功夫,且又没带什么贵重东西,不会有事的!”
“可是,江湖危险……”方景还欲再说。
“好了,”文辞将酒杯和他手中的碰了碰,“我掌家这些年,也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一声,这声并不响亮,却好像震进了方景心里。劝说的话再说不出口,方景就着酒咽了下去。
是啊,他不在的这两年,文辞也不是那个依靠父亲的小姑娘了。
次日凌晨,文辞先备下祭品,去祭拜祖先,告别父母。
先世有大儒云:“于丧则致其哀,于葬则致其慎,于祭则致其诚①。”这一走,可能两三年才能回来祭扫,她就做得格外仔细些。
除草、培土,设香案、燃香烛,使亡灵在幽冥之中得以看见回家的路。酹酒、奠帛……除去祭拜父母,还要祭拜土神,请他们关怀亡灵②。
她在父母坟前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没了一家之主的稳重样,而是有些得意道:“都说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兄弟③。我才刚出孝期,亲戚们就上门要给我招赘,还想谋夺咱家田产!不过我耍了他们一通,是不是很厉害?”
文渊为官清廉,家里不都靠他的俸禄养活。除了田庄,文家还有好几处铺子很赚钱,眼下文辞都盘了出去,进账不菲,捐出去的只占一少部分。
而且父亲在世时也热衷慈善,对族里多有照拂,文辞相信爹爹是支持她的决定的。
至于县里——县里往年不知吞没了多少家绝户的财产。
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官府其实巴不得你绝户,好让家财充公呢。虽说有政策保障,但实施起来也有些操作空间。
先父文渊虽和宁城县令有些交情,可毕竟已经去世。文辞也是和县令卖个好,毕竟这学田什么的也算政绩。
况且,家里真正有钱的是母亲。这可是留给文辞的私产,跟文家没关系。外祖家在朔北转卖牲畜、皮货、山珍,母亲嫁妆也丰厚得很。
文辞给爹娘倒酒,“爹爹、娘亲,囡囡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宁城亲戚也不亲厚,我已经变卖产业,解散下人,打算投奔舅舅去了。爹爹从前总同我说你们边关相识的事情,惹得我不知多羡慕,现在可以亲眼去看看了。”
“你们不必担心我,我会跟陆伯伯的镖队一起走,昨日在你们灵前上香的方景也会护送我,他功夫可很不错!我会多回来看你们的,爹娘若泉下有知,有话想捎给舅舅,也可以托梦给我!”这话说完,她也忍不住眼前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