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琢钰皱了皱眉,反头望见是邓清仙,瞳孔一瞬间变大,层层亮光要渗透那棕黑的眸子。他放下中性笔,取出藏在耳道的耳塞,柔声问道:“怎么了?”
邓清仙摇摇头,没出声。不知怎的,一看到邓琢钰她的眼眶就没出息的发红,眼泪在眼眶打滚之时也不忘掀起波澜,告诉眼前的少年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邓琢钰顿时有些着急,他哪见得了她哭呀。直接站起来,原先坐在座位上看起来有些小只的男生顿时由一丛灌木变成一颗香樟树,此刻正低头望向邓清仙,为她遮挡一片阴影。
邓琢钰伸出空着的手,似乎想要捧住她的脸颊好声询问。邓清仙却率先抓住他的手,狠狠拽着他往外走。
少女纤细柔弱的手,平常只挥文墨的手,此刻牢牢抓住邓琢钰的大拇指,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们走到二楼天桥边的树林下,邓清仙松开了手,于黑暗中趴在护栏上一言不发。
邓琢钰只能接着对面晚自习教室里透过的光来看清少年的侧脸,还是他习惯的宁静,却又泛着红潮,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许是刚洗完头,头发吹得很柔顺。发尾尖尖处还有些许潮湿,故而她只扎了一小束头发,一齐披在脑后。
晚风将邓清仙的发丝吹到邓琢钰的手腕处,痒痒的,有些麻。
邓琢钰也不说话,只沉默着陪今晚有些难过的女孩子吹吹晚风。
这样好的夜晚,那么宁静。他们凑得好近,邓琢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还有些担忧:这里砰砰砰的,会不会吵到她。会吧,毕竟他能听见少女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邓琢钰,”邓清仙耸耸鼻子,委委屈屈地喊出他的名字,“我想学理科。”
“什么缘由?”邓琢钰依旧柔和,甚至测过身子一只手搭着高高的桅杆弯折着支撑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臂蛮横地绕到她的背后亲昵地拍了拍,随即虚揽住她的肩膀,给她创造了一个及其狭小却安全的空间。“你说,我听着呢。”
邓清仙觉得今晚的自己好像格外没出息,只要邓琢钰一张口,她的眼泪就要决堤。
“文科三门我喜欢历史和地理,并且对历史这一门学科的喜欢远胜过理科的任何一门。可是我不喜欢政治,物化生三门我全部都喜欢,包括四十分的物理。”
“这么算下来,文科的胜券更高,为什么选想理科?”
邓清仙偏头,有些不好意思说。可一偏头就撞近邓琢钰的怀里,少年正处于发育期,身体忙着抽条忘了长肉,全身都是硬邦邦的骨头。邓清仙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觉得很舒服,也没想着逃,只问了一句:
“真理和热爱可以兼顾吗?”
邓琢钰轻拍邓清仙肩膀的手突然顿住了,低头看着眼底的小姑娘,多么希望自己砰砰然跳动的心脏能透过单薄的校服同振给她,告诉她风也说不清的喜欢。告诉倾洒月光在她鼻尖处的月亮:他眼光怎么这么好。
第一次心动,就遇上了一个性格木讷却能写出动人的文字的、稚嫩的外表却思考着高尚的问题的、心思细腻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
他感到好幸运,顿着的手再次回到邓清仙的肩膀边,这次不再是虚握,而是紧紧握住,将小姑娘顺势拉进自己的怀里。
“可以。”
“怎么可以呢。”邓清仙抽噎,小手不自然地揪着邓琢钰的衣角不放。“我热爱的不是真理呀。我喜欢的文字是自由的,是天天马行空到不需要插上翅膀就能够飞上天的。又或者是寥寥几笔判功过得失的历史,也是能容忍我去想象、去反驳、去创作的。
可理科呢,我对它的喜欢就像对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很多,一点也不特殊。可它挂在天上,我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摘下来,因为我少了些天分。可越是这样,我越不甘心。凭什么就这样不情不愿地去学文科,好像是避难的缩头乌龟一样。本来也是对文科的一种不尊重。”
“其实你心里有答案了,问过叔叔阿姨了吗?”
邓琢钰又开始一拍一拍的,富有节奏的韵律让邓清仙很安心,心生一种好似时光很漫长,他们的一切事情,一切选择,都可以慢慢来。
“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邓清仙答非所问,“我小时候喜欢吃芹菜,所以小名叫芹芹。取大名的时候也借了‘qin’这个音,一开始打算取做琴弦的。”
那日,他们几个大人争吵了很久。
年迈的爷爷威严地坐在雕花的檀木座椅上:“女孩子家家的,知书达理总归是没错的。四艺里琴居首位,芹芹又是长女,再合适不过了。”
她的爸爸却摇摇手,“我们家芹芹不需要什么知书达理,这辈子开开心心自自在在的就好。爸爸妈妈把能给她的都给她,只希望她不后悔来到我们家。”
她的妈妈灵光乍现:“不如取作‘清仙’,清闲得像活神仙。倒过来又有闲情雅致之意,也有‘琴弦’之音,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