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年限了,有些微的老旧,略微显得暗淡的白炽灯就挂在单元门的门楼下,随着夜风吹来吱呀吱呀地响。
从凉亭的方向看过去,15单元的楼道只亮着昏黄色的灯,没有窗户,黑漆漆的,每一面墙上连带着一楼过道那几户人家的防盗门外面都贴满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防盗门开锁”、“电器上门回收”……
现在还不算很晚,路明非站在凉亭的前面,健步如飞的阿婆和大爷追逐着不肯回家的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温馨,但路明非很不喜欢。那些热闹只让他觉得烦心。
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味道,路明非走过追逐的老人和孩子,与那些下班回家的中年人们擦肩而过。
路明非想也许真的该和那个女孩道别,去看看她住过的地方。
他走上了二楼,那是个已经很老很旧甚至掉了漆的蓝色木门,15单元201的牌子就挂在门上面,几颗铆钉还在昏黄的壁灯下闪着黄铜色的光,前年初居委会给老小区每家每户安门牌的时候忘了给夏弥安,因为这间房以前是配电房,居委会可能根本不知道里面其实住了个小姑娘。那天是夏弥的生日,路明非买了水果蛋糕叫上了楚子航要晚上去给师妹惊喜,可没在家里找到她,问了隔壁的大妈,才知道夏弥被居委会的人叫走了。
09年的街道管理真是一团糟,郊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素质良莠不齐,负责做事的大妈们端着茶盏吃瓜子,三五个大爷簇在一起下象棋,那个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上去颇有些猥琐的居委会主任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楚子航上去理论,油头男爱答不理,还说没有门牌号就录不了门禁,今天晚上小姑娘在这将就一晚上咯反正居委会位置大睡得下,语气不耐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楚子航气得额头青筋暴跳。
路明非就转头去看抓着衣角站在居委会门口黄昏余晖下的女孩。
那张小而素白的明净脸庞上带着些促狭,黑色的额发垂下来遮住微微发红的眼睛,晚风带着不知哪里来的淡淡香轻轻撩起她白色的裙摆,像是一朵盛开的白郁金香,裙摆下紧绷的小腿笔直修长,似乎在余晖中闪着流淌的荧光。
可路明非不记得那些了,他只记得有那么一瞬,风也撩起夏弥的额发,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无助得像是个孩子,又像是慌不择路的小猫。其实那时候她原本也是个孩子。
怒火立刻就涌了上来,风呼啸的声音从楚子航的身后响起,他甚至来不及阻止,路明非就一拳打翻了已经拎上公文包准备离开的油头男,然后在大妈们“杀人了救命啊”的惨嚎中牵着夏弥的手逃之夭夭。
直到今日,路明非仍记得那天的黄昏是多么柔软,最后一缕阳光消失的时候他回头去看夏弥,那些光也正从夏弥的眼睛里缓缓地褪去,天边的云是火焰的颜色,女孩的瞳孔也是火焰的颜色,夜色降临无可阻挡,可那双原本猫一样警觉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
其实路明非那时候就该意识到了吧,那种明亮的光是名为爱的情愫,或许从很早开始那种感情就在师妹的灵魂中如缠绕古树的藤蔓那样在缓慢生长了。
——夏弥家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她自己手里,一把从很早开始就放在路明非这里了,他把这个金属的小东西插入钥匙孔里,缓缓地转动。
咔哒的声音中,锁舌分离,门吱呀着打开了,迎面而来是夏弥身上常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味,这味道凉得沁骨,像是缓缓上涨的海潮,把路明非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当门在身后闭合,随后则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真孤独啊。
路明非静静地站在那片馨香包裹的黑暗中,他没由来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写下的一句话。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最狂热最坚贞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是的,唯有孤独永恒。
命运中女孩的死去已经不可避免,此刻他不过缅怀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路明非摸索着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走过,屋内的陈设和过去一模一样,好像龙也是念旧的生物,害怕有某个她在乎的人走进来就不认识这里了一样。
他终于摸到了窗边,打开了象牙白的窗帘,半掩的月光就从巨大的落地窗挥洒进来,像给一切都镀了银。
落地窗的旁边居然就是一个立式衣架,上面挂着那件夏弥带回来的卡塞尔学院墨绿色校服,大概是才手洗过,熨烫得整整齐齐,还带着薰衣草的香味,路明非默默地站在那件衣服的前面,他端详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鼻子也酸涩。
可又能怎么办呢,人怎么能和命运那样的东西抗争呢。
不知道何时开始,路明非惊觉连自己也溃败在宿命那样的潮汐中了吗。
人和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陪你一起喝酒的人,是没法送你回家的。夏弥陪他喝了一杯香醇的美酒,可路明非选择送自己回家的人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