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九月十二日,罗羡思启程返回京城。
崔鹿绫却不肯走。
“姑姑叫我们俩一起回去,我不能丢下表姐一个人。”
陆宫梓纠正:“表哥。”
以她对生母的了解,崔贵妃肯定是被这个侄女缠得太紧,才会随口一说,对于父皇下定的决定,母妃素来不会表示反对。
崔鹿绫撇了撇嘴:“表哥,我现在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这样对待我?”
崔家远在京城,宋家远在福建,他们两家的婚约传不到金陵,于是,陆宫梓拜托崔鹿绫假扮她的未婚妻。
“我没时间照应你。”她说道。
闻言,崔鹿绫喜上眉梢:“我能照顾好自己,用不着表姐操心。”
陆宫梓歪头想了想,也就随她去,等到崔家来了人,崔鹿绫还是要走,不过早晚而已。
傍晚时,陆宫梓坐上返回书院的马车。
翌日清晨,温少辞站在院子里读书。
吃过午饭,温少辞站在院子里读书。
夜幕深深,温少辞坐在屋子里挑灯夜读。
陆宫梓一声哀嚎,拉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之后的半个月,九里香每日上演这般场景,直到城里传来两个大消息。
其中一个是崔贵妃被册封为皇后,礼部拟定明年三月举行大典。
温少辞陷入沉思。
前世,崇仁十一年三月,崔贵妃顺利登上后位,也是在这个三月,赵琰命丧黄泉。
个中详情到底如何,温少辞身为局外人不得而知,但赵琰死去的时机实在太巧,巧到令他不得不怀疑四皇子。
同样是养子,嫔妃养子如何与中宫养子相比。
陆宫梓抬起手掌,用力往温少辞背上一拍:“你怎么想?”
温少辞一个激灵,收回思绪。
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在做,其余的但凭天意。
陆宫梓嗔他一眼,几分埋怨几分撒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温少辞捉住她的小手,放在掌心揉搓:“抱歉,一时走神了……”
在座的学生们很有默契地抬眼望天,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陆宫梓面色微红,急忙道出缘由。
另外一个大消息便是圣上下旨征兵,同时推行重新制定的征兵令。
而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在于两点。
古来征战几人回,士兵战死都是有功的,从前顶多获得一笔封赏,如今改为,家有老母寡妻幼子者,朝廷每年颁发一笔封赏。
这一点无可诟病,抛了头颅洒了热血,其家人理应得到赡养。
陆宫梓不满:“士兵多为青壮年,他们的妻子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丧夫已是十分不幸,一生守寡岂不是要苦一辈子!”
从前朝廷提倡妇女守节,但是并没有明文规定,如今已然写进律法。
凡将士孀妻,须留在夫家守节,终生不得改嫁!
“一女不事二夫,守贞一举,既全了女子名声,又全了夫妻情义,何乐而不为!”
宋昭苏出身将门,见惯了年轻守寡之事,设身处地想,他在外出生入死,枕边人却在琢磨改嫁何人,怕是死了都要气活过来。
温少辞反驳:“夫妻情义存在于夫妻之间,从来只听说过贞洁烈女,却不曾听说贞洁烈男,若要从一而终,理应一视同仁。”
宋昭苏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女子不能上战场。”
“女子也不能考科举。”袁仲舟接话,“自古从今,男主外女主内,庙堂之上皆为男儿,牝鸡司晨,家门必败。”
后宫不得干政,陆宫梓在这样的教育下过了十几年。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天下事天下人可议,女子为何不能!莫非她们不是天子臣民?”
陆宫梓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将心中郁结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不是十年,也不是二十年,而是一生,人只有一辈子,一辈子活在贞名之下,全了夫妻情义,全了娘家声誉,唯独不能周全自己。”
“孟子曾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读书人追求知行合一,你们莫以为女子只会是妻子,生你养你的母亲,你生你养的女儿,皆为女子而非牛马!”
“上了笼头也捂不住她们的嘴,砍了手脚也砍不死她们的心,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要不要守贞,该由女子自己掌控,而不是旁人逼着她们守!”
论起嘴上功夫,读书人最擅长咬文嚼字。
袁仲舟摇头晃脑:“孟子亦言,无羞恶之心,非人也。女子改嫁伤风化败人伦,但凡有羞恶之心,当以名节为重,耻于改嫁。”
附和声此起彼伏。
小小的学堂里充斥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高谈阔论,陆宫梓望了他们一圈,沉着脸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