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周迎迎率先打破沉默，用勺子看似随意地在碗壁上轻轻一敲，发出些清脆的声音。
她的语气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想说《三千界》的事？”
在过去的几分钟里，薛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坦诚地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集团股东私下约他见面的时候，他就该跟周迎迎提这件事情了，但出于某种私心，才拖到了现在。
《三千界》是一款由一家刚注册不到半年的小工作室开发出来的网络游戏，现在正在内部测试，只要资金到位，立马就可以上线。
股东们的意思很明确，周迎迎要一意孤行自掏腰包力保《九幽》没有关系，但是工作室的员工不光只是工作室的员工，更是集团的员工，就连游戏工作室所在的大楼，也是集团的固定资产。
因此工作室必须为集团创造利益，不然就彻底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他们给了薛岩两个选择：
要么优化掉百分之七十的员工，要么开发或者购买新的游戏。
薛岩向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工作室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跟着他一起从创立之初并肩作战到现在的战友，不可能弃之不顾。
于是便只剩下第二个选项。
居酒屋里人来人往，嘈杂喧闹，狭窄而拥挤的空间弥漫着日式火锅的香气。
服务员掀开布帘，重新端上来一盘新的拼盘刺身，俯身弯腰，放在了周迎迎的眼前，语气礼貌而亲和：
“二位请慢用。”
周迎迎拿起一根筷子，拨了拨盘中还没有死透的虾肉，凝眸片刻，挑起来扔进了一旁翻腾的火锅里。
她专注地望着锅中经由高温迅速变白的虾肉，心中没有一丝波澜，过了许久才缓缓将目光挪到薛岩的脸上，与他藏在镜片的深邃眼睛寂静对望。
最后，她忽而轻笑两声，朝着他举起了酒杯：
“挺好。”
《三千界》挺好，薛岩的决定也挺好。
从前周迎迎只知道他是唯一一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毫无条件支持她的那个人，但现在她也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也没有不变的人。
挺好。
她的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更没有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反而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说起来，这些年真的是她拖累了他，以薛岩的能力，若不是因为被《九幽》绊住了腿，怕是早就步入神坛了吧！
薛岩却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眼神一僵，下意识抬眸去看对面的人，却只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含着澄净的笑意。
无悲无喜，泰然自若。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无形的鞭笞，鞭鞭都精准抽在心上。
其实如果周迎迎像她刚才接听电话那样，生气，愤怒，甚至破口大骂，他可能都更容易接受一些。
但她偏偏没有这样。
她淡定从容地像是早就会料到有这么一天，眼神中甚至透露着释然。
这样的反应让薛岩如堕冰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配合地举起手边的酒杯，轻轻与她碰了一碰，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认真地说：
“我不会放弃《九幽》。”
周迎迎却没有接话，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啤酒花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声：
还真是难熬的一天啊！
喝完这杯酒，是不是就该时来运转了？
她有些嘲讽地这样想着，殊不知另一个坏消息却已经在飞奔而来的路上。
回家途中，周迎迎接到了赵巡的电话。
赵巡是清姐的侄子，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游戏工作室的资料便是经由他之手递到清姐那里，评估结果也自然由他来转达。
清姐的投资顾问一致认为《九幽》很难在短期内完成升级，而且就算完成升级，游戏的设定和故事背景也与当下的游戏市场脱节，很难再吸引新的玩家。
另外，不出意料的话，《九幽》的竞品《三千界》不久后就会上线内测，这对《九幽》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周迎迎面无表情地听完这些话，礼貌地冲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谢谢，正要挂断电话，却又听见他说：
“但是清总也说了，如今这个世道，像迎总这样不忘初心的人实在太少，清总愿意以个人的名字出资两百万，来支持您继续追逐初心。”
两百万？
周迎迎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这点钱对于《九幽》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连最基础的日常维护都不够，更别说搭建新的服务器了。
但既然清姐开了口，她也不好拒绝，便又再次礼貌地表达了感谢。
挂完电话，周迎迎心中一阵怅然，整个人瘫倒在后座上，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城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