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院中,却不见方才还在这里的姑娘们,只余下陆承远一人,正背身而立,眺望着粼粼微波的湖面。
苏澄跃行动时不曾刻意控制声响,箭支磕碰在耳壶旁,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陆承远闻声回首,在见到苏澄跃时,恰到好处的眸光一亮、展露笑颜——这家伙早猜到来得人是谁,偏要在苏澄跃面前“装”这一下惊喜模样。
苏澄跃环顾四周,确认这不过短短一刻钟时间,那群姑娘就像是幻梦一般消失不见了。
“人呢?”苏澄跃问道。
“走了。”陆承远刻意语焉不详道。
“走了?!”苏澄跃瞪大眼睛,道:“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
她暗道:敢情将人全都撵走,就是你陆承远胸有成足的办法?
又听陆承远吟道:“秋河不断长相望,岂独人间事可哀。”
苏澄跃不知道他无缘无故吟诗做什么,但与他对望着,也确实感觉自己挺“哀”的。
又听陆承远笑道:“晏同叔此诗,应此佳节却不应人。”
苏澄跃没读过晏殊这首诗,但就从陆承远说这几句以及他看着自己笑的模样,也能猜出几分他的意思。
然而领悟他的想法后,苏澄跃只想拽着陆承远的领子死命摇晃,对着他怒吼:这种时候还在谈什么情说什么爱!还不快去把她的客人们追回来!
只可惜她现在是顾嫣,对面又是个迎风咯血的病秧子。
于是乎苏澄跃只带着杀意,笑问道:“人呢?”
与方才一般无二的两个字,却传达出截然不同的意味。
陆承远担心再啰嗦下去,苏澄跃真的要发火将自己丢进湖里——这看上去真是苏澄跃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立刻道:“银河迢迢落九天,七夕之水沾染仙缘,方才赏景时聊到此地湖水澄澈,我便顺势引她们取水去了。”
“取水?”苏澄跃觉得陆承远所说的来龙去脉怎么听都不合理。
陆承远又风轻云淡地解释道:“本也是七夕风俗,再添上些诗词作陪,她们自然乐于走这一遭。”
“那她们是不是很快就回来了?”苏澄跃闻言,又生出些紧张来,迫切想要知道陆承远给自己争取到了多少时间。
她急切地望向陆承远,索求答案的恳切目光近似希冀,叫陆承远莫名生出几分喜悦。
他带着些志得意满,轻敲手中的扇柄,笑道:“山泉甘冽,湖水润泽,畅游于山水之间,又逢此佳节,身边具是知己,这场集会没一两个时辰大抵不会结束。”
其实这院中一草一木,对她们而言皆是可以玩乐的东西,对其吟诗作对、飞花行令,即便并无奖惩,也足够她们玩上好一阵。
但苏澄跃觉得这样无礼,想要按照自己的习惯,好好预备一番再招待客人,陆承远自然如她的意,帮她将那些客人先支走。
苏澄跃哪里知道,就一个七月七里边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风俗,若是告诉她七夕要取水,她定然就干脆利落盛一瓢水了事,哪里有这么多风雅集事?
再转念一想,苏澄跃又觉得陆承远虽远在岭南长大,回王都不过两年,但显然很是了解这些风月事情,轻易便拨转走她们的心思。
苏澄跃忍不住心道:果然自己与他们并不是一路人,根本没得话可谈。
陆承远哪里晓得自己弄巧成拙,如此卖弄一番,在苏澄跃那里反而得了个殊途歧路。
不过苏澄跃心里清醒,嘴上定然不会说出口,她听了陆承远的话,只点点头,又道:“那我们得准备些什么?”
从陆承远刚刚的讲述中,苏澄跃忽然明白,自己与王都长大的大小姐们所思所想相去甚远,用自己的思维去揣测她们的想法,就像是农夫猜测帝王用金锄头耕地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将这件事交给更了解这些事情的人。
这里有现成的世家子弟,苏澄跃便美滋滋做起了甩手掌柜,也不打算拿着自己那点浅薄的学识贻笑大方。
别的不说,苏澄跃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种时候就该低调做人,当然,该倨傲的时候她也从来都不客气。
苏澄跃问出这样的话,只叫陆承远更加欣喜,自觉与苏澄跃关系更进一步。
他自以为对苏澄跃多有了解,在崖下与她便相处得极好,现在有脱离危机,在这样安定的环境里,他们朝夕相对,关系进展必然突飞猛进。
大抵是苏澄跃与他在崖底的相处时光令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叫陆承远常常忘了,他现在只是“陆承远”。
苏澄跃坦诚以待的,只是那个全力救助自己的仡楼珈。
可惜陆承远听不见苏澄跃心里正打得响亮的算盘,若是知道,还不知要如何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