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氏眉眼间涌起怜爱之色,担忧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许是沾上了哪路小仙,才会这般。罢了,阿离,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爹娘说。”
元霜离点了点头,一双圆圆的眼睛,水亮清澈。
“不要同别人提起生病和写字的事。”温氏附耳,悄悄叮嘱她,“阿娘怕有人借此构陷于你。”
小姑娘懵懂地点头,眸中尚含了疑惑。
三爷沉默不语,片刻将她抱上书案,温氏在旁给她铺纸,研磨,又递给她一支湖笔,“阿离,娘看看,你还会写什么。”
元霜离捏着笔,沉思片刻,低头写起字来。
她落笔幼稚生疏,那笔握在小娃娃手中,动得极为缓慢。
温氏盯着墨迹,便见她写下六个字:
“元邵川,温淑华。”
仰头一脸带笑地看向爹娘,小奶团子骄傲地指了指纸上的字迹:“阿离写的对不对?”
三爷捻起纸张细看,还当真是一笔一划都没出差错,不由笑道:“难不成,咱家阿离,当真是小神童?”
自家孩子还未启蒙就会写字,做父母的自然开心,温氏嘴角含着浅浅笑意,“阿离,谁教你写的字?”
元霜离不知怎么作答,残存的记忆太少,她摇了摇头,双鬟下的朱色发带轻轻一晃。
“罢了。”三爷叹息着理好女儿的发带,叮嘱道,“娘亲的话,阿离要牢记于心,凡事万不可张扬,切忌争强好胜,我儿晓得了?”
小阿离点头:“阿爹,我记下啦!”
脆脆应下后,小女娃又觉得有趣,原来会写几个字,便被爹娘刮目相看,若是他们发现她能占生死,会卜手相,那还不得称她一声元小仙?
元小仙摊开手心,小女娃的手掌红润稚嫩,手纹浅浅,幼弱可爱。
命运在手纹中流淌,她拢作拳头,好像能将命运牢牢攥紧一般。
·
元氏夫妇并未过多诘问女儿,只是夜里独处,靠着软枕,反复琢磨此事,商量许久才熄了烛火。
小阿离睡在自己房里,夜半之时,银辉散落屋宇,天地间罩上一层流动的银色,她依稀听见屋檐上几声喵呜。
前世。
萧策奔赴前线,抗击北狄之际,委派属下护送妻子,前往朔州以南的常山郡,暂时躲避战火。
元霜离携侍女萱儿坐上前往常山的马车,马夫策马疾驰,人群让出个缺口,这才顺利出了朔州城门。
兵荒马乱,一路上皆是奔相逃难的普通百姓,好在萧策此时得势,护送她的侍卫待她态度也极好,不曾刁难。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
出了朔州城,她掀帘一瞧,城外秋意正浓,鹅黄深绯,草木明艳,苍穹蔚蓝高远。
元霜离扫了眼西斜的日头,又扫眼地上拖出的婆娑树影,心中咯噔一声。
东西定南北,这马车并非驶向南方,而是一路向北。
北方,乃是敌寇的阵营。
元霜离一直晓得,萧策这几年过的并不好,权谋的漩涡从未放过他,他殚精竭虑,筹谋防备,不过及笄之年,就已早生华发。
前线初战告捷,她本不必离开朔州,是帝都的党羽屡下黑手,妄图用她的性命牵制萧策。
这回又来……
她掩好车帘,给萱儿递了个眼神。
萱儿神情一肃,轻轻颔首。
两人接着小解的名义,偷偷遁逃。
然而,纵使萱儿身手不凡,两人也不敌对方刺客众多。
原来那马车只是个幌子,暗中潜伏的十几个黑衣人包抄上来,其中更有长相粗犷的北狄士兵。
萱儿身中毒箭,此时只剩她孑然一人,被黑衣刺客们围追至山崖,退后一步,就是雾霭蒙蒙的无尽深渊。
已是绝境,元霜离慢慢挪向陡峭的悬崖。
国难当头,她既已无绵薄之力,更不愿成为抗敌的累赘。
暗自咬牙,她心中一横……
倏忽——风中几道嶙峋鹤唳,箭镞穿透敌寇的胸膛,贯穿血肉的噗嗤声沉闷却清晰。
几箭过后,那躲在暗处的人终于现身,背上一弯弓,手持唐横刀。
那刀长过三尺,刀身挺直,明明身处橙黄橘绿,灿若霞色的金秋层林,可林光映在凛凛刀刃上,却泛着股暖意的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