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清心里仿佛打定了什么主意,连着几日忙忙碌碌,精神异常饱满,却不大爱说话了。
一日,少清在园中修花枝。春光明媚,他心情似乎很好,唇边勾起弧度,藏匿在光芒背后。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觉察到,不经意看过去。光晕里,有一女子安然立着。碧色的裙摆,宛若荡漾的春水。
少清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又连忙敛了笑,强装冷漠,道:“何人?”
平阳县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俊秀少年沐浴着温和的阳光,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目。可他乌黑的发,秀竹般的手拿着花剪修理花枝,那花树的形状便一点点的显露,诗意而美好。
而那少年却向她望来,她止不住的脸红心跳,欢呼雀跃的心几乎冲破胸膛飞向他。
她羞涩的微笑,娇声道:“世子。”
那厢少清听得声音不对,面色顿时冷了下去,花剪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目光剑似的扎向对方,声音寒凉如铁,硬邦邦的:“是谁?”
平阳县主一愣,声调委屈起来:“世子不认得妾么?”
少清愈发不耐,心中烦躁更加,丢下一句“我何尝认识你”,便提步欲走。
平阳急了,追上去抓住少清衣袖:“我是平阳啊。”
少清思考许久,模糊有些印象,似乎是上次宴会的人。
心里升起浓浓的厌恶,他不愿深思,只道:“不知。”
平阳的声音带上哭腔:“怎么会不知呢?我们明明见过的!”
她笔画着,“我还同你说话了呢,世子不记得了么?”
少清烦躁,道:“不知就是不知,有什么可奇怪的。难道什么阿猫阿狗我都必须记得么?”
平阳一顿,真正大哭了,“世子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少清冷冷道:“干卿何事。”
他提步就走,被这里喧闹惊到的赵王和成德公匆匆而来。见这一片狼藉,赵王上前扶起女儿:“怎么了?”
平阳哭的说不出话,无力的指了指少清又无助的摇头。缩在父亲怀里只是一昧哭泣,梨花带雨,惹得赵王好不心疼。
眼见赵王分身乏术,成德公皱了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少清一直淡定的站在一旁,他的眼底波澜不惊,毫无情感。听到成德公的话,玩世不恭的笑起来。
“无事,不知。”
成德公狐疑的望向少清,他冷静的可怕,仿佛一个旁观者,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这场闹剧。
方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平阳适时平息了些,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听清楚。
“世子说我是阿猫阿狗……”
她扑进父亲怀里,继续放声大哭。
赵王面色不善,“世子果真如此吗?”
少清倾头:“非也。吾意为斗鸡走狗之流不配牢记在心,绝非表示令爱即为此浊流。您说是吧?”
赵王浑身一震,猛一抬头,少清面上似笑非笑的,正注视着他。
赵王不语,低头安慰着女儿,嘤嘤的哭声连绵不绝。
少清却不肯罢休,继续道:“吾所言是那些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分不清三教九流东南西北便敢擅自做主,自以为高贵实际上什么都不是,还只会哭哭啼啼的玩意儿。”他哂了声,“也不知是没有教养还是本性如此。”
赵王脸色铁青,不置一词。平阳的哭声愈发响了,大有孟姜女哭长城的势头。赵王手上不变,语气却不由重了。压低的嗓音粗哑得像鸭子:“别哭了!”
少清从始至终作壁上观,看似闲适,心中却说不出几分悲哀几分愤怒。
看吧,连尊贵的皇室家族在门阀面前也是低人一等,忍气吞声。多威风啊!谁也比不上,尊贵的县主王爷也不过如此,三教九流还要往下数三流,谁叫这是门阀呢?
他凉薄的笑。哭泣的县主,烦躁的亲王,和冷血的公卿。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笑,可这一切又合理的运行。每个人都遵守规则,像木偶似的被牵引着走。
少清看向成德公,他只是皱着眉头,却不说话。在这一场游戏里,始终只有他置身事外。看着赵王和平阳县主小丑似的上蹿下跳,演出一场场有趣的木偶剧。
成德公注意到他的目光,收敛表情浅浅一笑,目光纯真,仿佛不谙世事的孩童。
但他知道这张面皮之下隐藏的丑恶的灵魂,那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东西。是无数的礼教,无数的荒唐谬悠。
少清不愿深思,他退回房间。正午的天空一碧如洗,透亮的宛如琉璃。
它包容着世上的一切罪恶与良善,无论是谁,都有机会分到一杯羹。
它爱所有人,所有物,但也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关上门吧,就现在,他心里默念。从今往后,再不要见到这可悲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