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项州境内,放眼望去,荒野戈壁,这个位于河西之地西北方向,像一把匕首一般刺入西羌和北蛮咽喉的荒凉之地便是大奉十八州的最后一块版图,项州。
走入项州地界,一股少有的亲切扑面而来,少年的宁延便是在这种黄土飞沙的条件下长大,走了半个时辰,眼前便出现一个遗址,这是当年宁致打败北蛮八王中赤英王的战场,宁延纵马来到遗址边上,残垣断壁,空气中的飞沙都充斥着肃杀的气息,走上背面山坡,看到背面山腰有一片杂七杂八的建筑群,有商贩小铺有茶摊酒楼,甚至还有讲着当年礼国公大战赤英王故事的评书先生;这片遗址,可养活了不少人,再往前看去,几棵沙枣树旁有个破破烂烂的道观,青白袍的道士正在招揽香客。
宁延翻身下马,徐子谦刚想开口就被宁鹤抬手拦住,示意徐子谦不要多言,徐子谦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个道观也算是和宁延有些缘分。
宁延来到商贩前,买了一把项州特有的红干枣,又大又圆,吃起来口齿留香,小时候,项州贫瘠,没有那么多好吃的,小时候的自己有很嘴馋,因此宁老夫人总是给家里放着一盆红干枣,宁延嘴馋的时候就塞上几颗;啃着红干枣,还是当年的味道,但物是人非事事休,人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绕过朱漆脱落的外墙,站在后院门口,在道观后门上,悬有道门鲜红桃符,楹联是中原古文,铁画银钩,一看就不是常人所写,天地自然,秽气消散。
宁延跨过门槛,正值黄昏之时,一群青白道士在外殿八卦广场上席地而坐,说法讲道,上了年纪的老道长盘膝静坐,佛尘随意置于手上;年幼的道童不过七八幼龄,一些性子跳脱的小倒是趴在广场周围的红色栏杆上,因为年久失修,栏杆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年长的倒是手握佛尘神态各异,目光清冽如星辰,辩论双方要么神采飞扬,气势不凡,要么低头皱眉,做冥思苦想之状;旁观者亦然,宁延没有走进,道门讲经他也听说过,只不过他当时去荆州武当的时候,没赶上时候,这马上又到了佛道辩经的日子了,听说靖州佛门出了个天才和尚,口齿伶俐,思路清晰,接连挫败了九流中好多大家,就连法家,理学家都败在了法相寺中。
靠在走廊红漆柱上,听着道家典语,暮色余晖洒落,几个小道士瞧见宁延,颔首示意,复而转头继续听着辩论,院内院外不过几尺高的小门槛,一步就可迈过,但是这从一步迈出可就天下了;宁延继续沿墙而走,期间碰到不少中年道士,面色平静,单手行礼。宁延还客气的还了几礼,来到主殿外,焚香祈福,为故去的爹娘,为西升在边境的风信子三人,还为了自己;看着面前的太上老君坐像,宁延眼前浮现出当时静坐莲花峰的张尽安,心中感慨,再入道门,故人是否可还记得自己。
宁延扯下碎布条,缠了缠受伤的手掌,系紧绳带,往前走去,正殿之中,宁延缓步而入,几个小道士看到宁延后,起身行礼,就当他是寻常香客,宁延盘膝坐在蒲团上,余光扫向眼前的鎏金铜像,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衫古袍,手握莲花尘的老道士走了出来,两人相见,宁延颔首一笑,老道士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含泪,轻轻促首。
等到祈祷结束,老道士和宁延站在道观旁的鼎炉旁,这个小时候自己爬上爬下的鼎炉依旧伫立在院中,宁延沉声开口道,“道长,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公子是我道门有缘之人,贫道自然记得。”老道士老态龙钟,静心说道。
说起宁延和道门的缘,不仅仅是武当的《玄玉内经》,小时候宁延贪玩,有一次大军开拔到遗址这里,天色已晚,大军安营扎寨,宁延和老夫人也在其中,趁着宁老夫人不注意,自己偷偷的溜到了道观中,那年宁延三岁。
三岁的孩童跑到道观里干什么?用宁延的话说,嘴太馋了,去吃些瓜果,而这些瓜果正是供奉在道门三清面前的贡品,趁着天黑,宁延将贡品狠狠的霍霍了一番,在被当值的小道士发现后,可把小道士吓了一大跳,而宁延也是胆子大,直接爬到了三清太上老君头顶,这供奉的金像足有十米高,宁延能直接爬上去也是把龙树道长吓了一跳。
然而就在宁延爬上佛像的一刹那,月光洒下,照在宁延身上,宁延的影子不歪不斜的刚好投射在身后的八卦上,看的老道士一愣一愣的,最后手握莲花,低头道,“道者求长生,自有仙人扶。”
后来宁老夫人在得知这一切后,向龙树僧入致歉;从那之后,逢年过节的,宁延都会让徐子谦带着自己来这个小破观玩耍,宁致也有些重修道观,但是龙树僧入说,这道观立在此处是寻求机缘来的,大动土木会坏了机缘,因此宁致也不强求。
随后宁延返回殷都,直到今日。
“道长,我有话想问您,您说我和道门有缘,就在不久前,我碰到了法相寺的和尚,他说我也和佛门有缘,我从象州开始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推到了一条我不愿意走的路上,入江湖,入庙堂,入北蛮,到现在的佛门,道门,到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宁延沉声说道,语气中有些迷茫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