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第一次喝酒,是那个绝望到以为余生都将这么灰暗下去的夏天。
一夜间,她从众人眼里飞上枝头的金凤凰,再次变为灰姑娘,和曾翠翠一起搬回逼仄老旧的家属院。
正值傍晚,街坊邻居们起油热锅,噼里啪啦的油星四溅,煎熬着炙烤的高温也无法遮掩丝毫的指指点点目光。
“哎哟,作孽哦,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小姑娘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那个夏天如此漫长。
数不清的流言,逃不开的阴影,赤.裸的斑驳碎光照在阁楼下的柏油马路,将温故离地高空的影子独自定格。
蝉鸣在窗外声嘶聒噪,尖锐地刺破此后多年都再也没有这么闷热过的暑气,后来汪承仕和曾翠翠都还说了什么,温故仿佛应激创伤后的病人,全然忘记。
只记得。
汪麒被汪承仕带走时,停在她身边,看不真切的眸光自冰冷镜片后居高俯视,薄唇掀起,阴冷地笑:“恭喜,你如愿了。”
“不过,你会后悔的。”
两个星期后,学校开学。
唐伯龙寸步不离地守着温故,怕汪麒再来找她麻烦。
可却再没见过他。
翌日,唐伯龙兴冲冲带来消息:“故故,那人渣出国了!草,有钱就是这点好,说走就走,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温故懒懒“哦”一声。
盯着窗外发呆。
“故故,你怎么好像还是不开心呢?”唐伯龙忧心忡忡,总觉得,自那场完全变成闹剧的婚礼后,温故似乎总是在出神。
温故摇摇头,没说话。
烈阳穿过灰蒙的梧桐树,细叶低喃,模糊着杀人不见血的蜚语。
“......听说她在自己亲妈的婚礼上说对方儿子侵犯她诶。”
“卧槽,真的假的?!她妈不是和汪氏集团的老总结婚了吗?那老总就一个独生子诶,咱这一届的汪麒,长得很帅啊,喜欢他的女生不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那谁知道,说不定是价钱没谈好,又翻脸不认账了呗,苍蝇可不叮无缝的蛋,我有亲戚去参加,给我看她婚礼上的照片,啧啧,低胸裙诶,这谁分得清是对方骚扰还是她主动勾引啊。”
“哦嚯,真看不出来她私下里居然这么奔放啊,那天天还在学校装得贞洁烈女,谁不小心碰她一下跟怎么她了似的,我就说她装嘛,也就那些傻了吧唧的直男真信她清纯无辜。”
“不这么装怎么讹一个好价钱?没谈过恋爱的假处女可比名声不好的骚浪贱值钱多了,看她那双眼就看出来了,标准的狐狸眼,专勾魂,我说她戴美瞳了老师还不信,谁的瞳孔天生那么黑那么亮啊!”
温故淡漠抬眸,表情平静。
唐伯龙气得爆炸,如果不是不能打女人的教养刻烟吸肺,这会儿早冲上去和人干架。
这群人在现场吗就这么说!故故哪里穿低胸裙了,从头到脚裹得脖子都不露,居然在这造谣说她露胸勾引那个人渣!还血口喷人直接说她卖!草!就算温故真穿了露肩膀露腿的小短裙又怎么了,这就是人渣可以洗白自己的理由了吗?!亏你们自己都是女生,竟然因为人渣长得帅,就完全不顾他肮脏的龌龊灵魂!
温故起身,朝一众发现她立刻闭嘴若无其事聊起其他八卦的女生走去。
炽烈的天光被树影遮蔽,阴影无限延绵,将漠然站定在巨大怪物前被烘托得渺小如沙粒的少女,缓缓勾勒出烈火焚烧的凤凰。
“是你说,我穿低胸裙吗?”
被发问的女生有一瞬慌乱,下意识避开那双锐利得仿佛穿透她整个人的眼睛,舌头打结:“不、不是我说的,是有人看到的。”
温故掀眉,像是恍然大悟:“所以也有人看到你考试作弊、夜不归宿、和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玩咯?”
女生气急:“你血口喷人!”
“我没说错呀。”温故语气无辜,“我说有人看到,按照你的逻辑不就是默认这是真的么?你刚不是也说,有人看到我穿低胸裙,还脑补出了我勾引别人。”
女生一噎,无法反驳,恨恨地瞪她一眼:“那你敢说你那天没化妆吗?你打扮那么好看,不就是为了勾引人吗?”
温故脸色瞬冷。
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何谓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疲倦地揉揉眉心,不想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转身离去。
那天下午,她逃了课。
在第一次遇到少年的松林,买了一打啤酒,一罐接一罐地喝。
想起方才便利店的老板因着她未成年不肯卖她,而她只是稍微露出些楚楚可怜的表情,那个年纪大得足以当她爸的老板就屁颠颠地给她拿了出来,结账时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少喝点啊”,油腻的大手却不着痕迹地试图揩她油。
原来,这就是美貌带来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