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斋一楼是成衣和布料的展示台,以及收款的账房。二楼设了男女厅供客人换衣,三楼是绣娘和裁缝们工作的地方。
所有人都以为苏意斋也就这三层,其实在二楼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雕刻了一副万马奔腾图,只要转动一匹不起眼的黑马的前蹄,一道暗门便会无声无息的打开。
眼下沈弦知已经走入暗门,顺着微弱的蜡烛光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木门前,他推开门,一处“别有洞天”立刻显现出来——即使是七月流火,屋里依旧凉爽,用千年古木细致打磨铺成地板,再千金的树油反复粉刷,染出琥珀色的光泽。每走两步就是虎皮制成的大块地毯,足足五大块。最右端供着一只孔雀标本,栩栩如生,每根羽毛的顶端花纹都用了宝石点缀。
沈弦知往前走了几步,撩开一层东海珍珠串成的珠帘,一个瘦弱男子静静坐在木制轮椅上,他回眸看了一眼沈弦知,微微一笑,熟络的说道:“来了,弦知。”
轮椅上的男人并未盘发,青丝随意散在腰间,着着一件烟灰色丝绸衣袍,他面容清秀,眉毛细而长,好似山中云烟;一双好看的狐狸眼,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举止从容,带着病态俊美。
“苏明朗,给你带回来药吃了可有好些?”沈弦知坐到男人身侧,默默看着他给自己煮茶。
“明朗……”男子停了手里洗烫茶杯的动作,重复了这两个字,自嘲的笑笑,“许久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他们……他们现在都叫我苏意,不过叫苏意也挺好。苏明朗总是在战场上厮杀,过了今日,没来日,苏意不一样。”他顿了顿,“神色怅然,“苏意只用每日在这小阁子里画画图,做做衣服,便是大把打把银钱往里进。”
沈弦知从苏明朗的手中接过茶具,仔细烫洗,“明朗,五年前吉安之战的真相快了,再给我些时日。”他将茶具放在苏明朗和自己面前,茶水正好煮沸,烟气氤氲,“我定将苏明朗的身份还给你。”
苏明朗面色从容,淡淡笑着,他拎了拿紫砂茶壶,为沈弦知倒上一杯,也为自己倒了一杯。“无碍,多一日少一日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弦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沈弦知不再多言,他自有打算,三千苏家军至今深埋在吉安的雪山之中,还被当今圣上扣上一顶乱臣贼子的帽子,苏家满门抄斩,唯有苏明朗在战场上幸得顾鹤将军所救,却还是残了一双腿,只得以苏意的身份苟延残喘的活着。
那时的苏明朗本是要寻死的,是沈弦知没日没夜的守着多番劝导,才渐渐看开。
后来为了帮助沈弦知和苏家军查明五年前的真相,他便化名苏意,开了这苏意斋,明面上做着衣裳的买卖,实则从达官贵人口中探得些情报。这样一来,沈弦知在明,苏明朗在暗,两人里应外合。
“话说回来,你可是真禽兽。”苏明朗喝下一口茶水,苦涩的茶水滑入喉咙后,唇齿之间慢慢弥散出一丝回甘,收了伤春悲秋的心思,幽幽的上下打量身边的沈弦知。
“怎么?”
苏明朗转动轮椅往后退了几步,敲了敲身后透明的琉璃,狡黠一笑,“我这琉璃可是特质的,望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他又转回身,放下茶杯,“那么好看的姑娘,你都忍心这么糟蹋,燕回关呆久了?见了美人儿就没人性了?”
沈弦知端着茶杯的手一颤,眼眸漠然垂下,稳了心神,开口道:“那姑娘不蠢,我怕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聪明,总是要先拿住她。”
苏明朗心下了然,眯了眼睛,红色的泪痣在氤氲的水雾中越发红亮,“只怕你拿了她的人,她拿了你的心。”
“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而已。”沈弦知放了茶杯,“还不至于”,他抬了眼,瞧见苏明朗惬意又得意的模样想揶揄几句,却又无从下口。
“叮铃叮铃。”苏明朗身后的一处铜铃响了,他行动不便,心腹进出阁楼也容易被外人发现,他便自己设了一串响铃语,供他与心腹以铃沟通。
“好了,姑娘衣服换好了,下去瞧瞧吧。”
“嗯。”沈弦知起身,正准备出去,开门的前一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郑稚前些日子到了燕回关,你……不见见吗?”
苏明朗转过身,背对着沈弦知,让人看不出神情:“你没与她说过我还活着的事吧。”
“没有,按照你说的,谁都不要告诉。”
“你都说了,苏三妹已叫郑稚了,我也是苏意,前尘往事就不要再提了。”他转动轮椅,慢慢挪到琉璃旁,琉璃倒映出他落寞的神情,“再者,当初泄露军情的人,也有可能是她。”
“嗯。”沈弦知点点头,不再多言,心下也清楚接下来怎么做。不过走之前,他还是开口叮嘱一句,“那按照信中先前约定好的,等到靖都下第一场雪的前,我会弄清楚郑稚的底,那时你便动身去燕回关。我给你找好了神医,定能治好你这双腿。”
苏明朗回头粲然一笑,“决不食言。”沈弦知并不知道,苏明朗笑容还未在嘴角散去